仲維光:中國藝術家的困境:拔根與「紮根」

2016年02月11日仲維光
未曾謀面的青年影視藝術家黃文海先生傳給我一篇他的文章,「紮根」,希望聽聽我的看法。俗話說「隔行如隔山」,文章看了,一些想法本應該而且也必須談得具體,但是由於不是我的專業因此很難做到,所以只能夠談點一般性的感受。

一,我覺得黃文海的路是很正的,這就是在不斷地提出問題,並且探究問題,而不是在那裡煽情和說那些似是而非的大話,如什麼偉大的人道關懷,歷史的使命……等等。而這對於一個在人文領域中的工作者其實是非常重要的素質。可惜這個領域中走這樣的路的人已經不多,而讓那些習慣於渾水摸魚的人左右了這個領域,這使得今天在這個領域已經顛倒了黑白,讓矯情被誤以為是深刻,煽情最容易被人、被社會接受。那種中學生的小女生文筆居然成了人文領域的主流時髦品。

二,黃文海的這一求實傾向也就增加了我的擔心。走這樣一條路是非常艱苦的路。因為你提的問題越深,你會發現你面對的對手越巨大,要做的事情對你的要求也就越多。你必須有足夠的力量才能夠撬動這個你所面對的更根本性、深層的問題。而這就很可能像遭受到西西弗斯的遭遇。我不知道黃文海是否意識到這點,並且真的準備為之努力和付出。

三,黃文海提出的問題都是有分量和意義的,但是他提問題的方式,和他論證引述的方式及內容,坦率說是讓我感到,他還沒有把握或者說沒有完全走出那個產生這個問題的氛圍,或者說在追問問題中「追問」所存在的問題。因為他引述了很多人,其實這些人都不是符號,都來自於不同的具體思想。仔細研究你會發現很多人的藝術傾向可能是互相對立的,甚至是有問題的。例如引述的那幾位當代中國學人對藝術的理解及所使用的語言,在我看來我以為都是非常值得推敲的。

凡引述的東西,一定要是自己所把握了的。在我思想較為成熟後,想到過去那種所謂的「旁徵博引」總是臉紅。那種搜集點語錄,當作大話點綴自己文章的做法,是搞宣傳,唬人的哄抬氣氛,而非談問題。當然我現在的寫作也經常引述法國自由主義思想家阿隆,奧地利哲學家波普,以及德國學者達倫道夫、布拉赫的話。那是因為我把握了他們所說的來龍去脈,甚至當時他們說這話時的氛圍。一段話絕對不只是一段話。你沒有把握那個人是在何時何地,為什麼,即針對什麼說出的那段話,你就不要引用。同樣的一個詞,在不同人,甚至同一個人在不同地點和時間說出意思都不會一樣。

四,如果你從根本上提問題和思索問題。我推薦你去細讀奧威爾的《一九八四》,讀懂了它,你就對中國藝術界,知識界的現狀會有根本的了解。這包括我上面說的他所引述的一些人,我以為,他們的所謂藝術語言及方法與其說反叛和批評性不如說作為真理部的後代的特色更濃。這幾個人能夠在那個社會中存在的很大原因更多的還是如《一九八四》中所說:在那個社會中,能夠享受到自由的人,一定是沒有思想的人;這兩代人已經在思想上失去了犯罪的能力。

所以我認為,如果黃文海體會到這點,他的文字就會更簡單,不去引述什麼人的話,實際上就能夠更直接接觸到問題。

藝術是個人對於人生和社會的感受的表達,重要的是返回個人;而複雜的是,個人感覺在社會中已經遭受到了嚴重的污染和扭曲,這個污染和扭曲尤其是對於共產黨社會的藝術家更為嚴重,可以說已經癌變。因此尋找一個純正的人的感覺是首要的,也是極為困難的問題,而提升和訓練這個感覺則是第二位的事情。拔根關係到的是藝術的感覺和基礎,而和矇混世間的「名利」沒有任何關係。所以可以說,對於一個藝術家來說,對於追求真正的藝術感覺來說首要的是必須感到並且認識到:拔根是最重要的,然後才是紮根問題。

黃文海的這篇文章讓我感到他以後的路很難走,因為如果他不想媚俗,想徹底想透共產黨社會在藝術上的問題。這就註定了他面前是一個大廈,而他的修養和教育此前又都是在這個大廈中受的,這個社會給他的。這就使他在面對它,對抗它的時候,很多時候不僅是感到有些束手無策、力不從心,甚至會懷疑自己。這一切我都經歷過,所以黃文海的良好傾向和藝術感覺讓我憂心,他以後會如何。走入這條路的人都是要麼成功,要麼被壓死,或者中道而返。

註:黃文海「紮根」一文見《電影作者》首輯「梳理」專欄:

http://mp.weixin.qq.com/s?__biz=MjM5MTYyNzc5NQ==&mid=200676832&idx=1&sn=83eaf7cdcadf68657d07bcadacd0eeaa&scene=5&srcid=iuJdRTj1YnrVcWSkt2Ux#r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