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末年1838年,山東堂邑縣武家莊(現屬山東冠縣柳林鎮),有一個叫武宗禹的漢子,和村裡大多數人一樣,幾畝薄田難以維持生計,日子過得很緊巴又不順心,甚至給第三個剛出生的兒子起名的興趣都沒有了,「他在叔伯兄弟們中間排行老七,就叫武七吧」,武宗禹敷衍道。
長輩們的敷衍給了這個剛出生的孩子一個不正式的名字,但武七從小就對讀書表現出了強烈的渴望,無奈家裡實在是太窮了,無力供讀。八歲時,山東鬧大災荒,武七的父親去世,一家人本已困頓的生活雪上加霜。
此後的日子,他常隨母親外出要飯。十五歲那年,武七到鄰村的一個親戚家當長工,他很珍惜這份工作,每天勤勤懇懇,挑水、割草、餵牲口、犁地、推碾子……什麼粗笨的活兒都幹。但換來的卻是打罵,還沒有工錢。「我收留你,給你一口飯吃就算是莫大的恩惠了,還要什麼工錢?」這是這個混蛋親戚的理論。
武七兩年後便離開這個親戚僱主,到館陶縣東北薛店村大地主李廩生(外號李老辮)去打工。同樣勤懇幹活的武七,命運卻沒有絲毫改變,甚至更慘了。一個新年前的除夕,李老辮叫他去貼春聯。因為不識字,他把本該貼到豬圈上的春聯貼到了大門上。李老辮發現後大怒,不僅對武七一頓拳打腳踢,還罰他不準吃飯、睡覺。在這個風雪交加的夜裡,武七在院子裡站了一個通宵。
還是因為不識字,武七在李家打工,每年的工錢是十七吊,三年未預支過,也沒有結過賬。有一天,武七母親病了,想借點錢回家探母。李老辮欺他不識字,拿出一份偽造的賬本說:「某月某日你支取了幾百文,又某日支用了幾十文。總之,這年的工錢你已經用完了,在我這裡沒有存款了。」這一筆糊塗賬在武七聽來如晴天霹靂,他據理力爭,李老辮當即惱羞成怒,反誣陷說武七是訛詐,叫來家奴把他打得頭破血流,並推出大門不再理會。
遭到欺凌的武七在薛店村東頭的一個破廟裡沉睡過去。有人以為他失蹤了,還有人以為他憂憤而死。三天後他卻走出了破廟,似乎變得瘋癲起來,嘴裡嘟嘟嚕嚕念個不休:「扛活(即打工)受人欺,不如討飯隨自己;別看我討飯,早晚修個義學院。」
誰也不知道武七在破廟中的三天究竟想了些什麼,那年,他21歲。從此,臨清、館陶、堂邑縣等地街頭多了一個衣衫襤褸、背着褡褳,手拿銅勺的乞丐。
武七一邊討飯,一邊還到處吆喝:「出糞、鍘草、拉砘子來找,管黑不管了,不管錢多少。」他為了避免再次被欺騙,對自己的勞動明碼標價,而且總是提前聲明。這麼做,全是為了賺錢,積攢起來「修個義學院」。
此外,他還玩雜耍——兩手扶地,頭向下,兩腿挺直向上,來一個豎鼎,或者用手代腳在地上學蠍子爬,同時嘴裡唱着說:「豎一個,一個錢,豎十個,十個錢,豎得多,錢也多,誰說不能修義學。」為了吸引別人的眼光,多賺取一點錢,二十三歲的時候他剃成了和尚頭,只在額角上留一塊短髮,有人問他為什麼這樣,他唱着說:「左邊剃,右邊留,修個義學不犯愁;左邊留,右邊剃,修個義學不費力。」他還在地上爬,供孩子騎耍賺錢。他甚至當眾吃蠍子、磚瓦等,以這種自虐的方式博取大家的好奇,得一點點賞錢。
有時候,他討到了好一點的食物就轉手賣出去,自己吃那些霉爛的和糟糠菜根等。有人勸他何苦這樣呢?他答:「吃得好,不算好,修個義學才算好。」 因為武七總是「義學」不離口,鄉鄰們都以為他得了「義學症」,所以把「義學症」作為他的綽號,他卻不以為然:「義學症,沒火性,見了人,把禮敬,賞了錢,活了命,修個義學萬年不能動。」
31歲那年,母親崔氏去世了,武七和兩個哥哥分了家,分得三畝地,轉手賣了120串錢,加上原來的100多吊錢,他想找一個可靠的人存起來放貸生息,為義學積攢更多的資金。多年的討飯生活讓他瞄準了一個人——館陶縣婁家頭村的武進士婁峻嶺,但婁峻嶺笑他是個乞丐,不願替他存錢放貸。
於是武七拿出了自己的殺手鐧,在武進士門口跪了一天一夜,終於感動了婁峻嶺。
錢可以生錢了,離辦義學又近了一步,這更激發了武七討飯、掙錢的熱情。同時,他掙錢的渠道也不斷拓寬。他走街串巷,接觸的人很多,就給人家說媒,每撮合成一樁婚事就會得到一些喜錢。他還撿拾婦女做針線活遺棄的破布廢縷,拈成線繩,或纏成線蛋賣。在別人看來,武七非常摳門,為了錢他可以不要尊嚴,不顧親情,但有時他又非常大方,大方得令人吃驚。
1875年,魯西北平原大旱,農民都種不上莊稼,餓死的人很多,甚至有人賣兒賣女。武訓拿出自己的積蓄,買了40擔高粱用於救濟災民。1885年夏,冠縣城北張八寨張春和的母親有病想吃肉。張春和外出十幾年毫無音信,家裡窮得連吃飯都很困難,哪有錢買肉?兒媳婦竟然割自己的肉給婆婆吃。武七聽聞,慷慨地贈送給她們十畝良田。
武訓積攢的錢財越來越多,但婁峻嶺卻無法幫助他興辦義學,於是武訓又把目光瞄準了堂邑縣柳林鎮的進士楊樹坊。
1886年,武訓把全部財產230多畝地和2800多吊錢交給楊樹坊打理,並在楊樹坊的幫助下一步步向理想邁進。有錢了,下面的任務就是選校址。楊樹坊勸武七把義學就建在武家莊,卻被他斷然拒絕了。武七擔心:「武家莊房捨狹小姑且不說,學校也有可能被武家的後代霸佔,還是建在柳林鎮吧,那裡交通便利。」
1887年,柳林鎮開明「地主」郭芬、穆雲捐出3.87畝土地。這年冬天,武七籌建的第一所義學終於落成。為了這一天,他從21歲一直乞討到50歲,其中辛酸只有他自己知道。
義學取名為「崇賢義塾」,共有瓦房20間,大門二門各一座,加上四周的垣牆,共用去了4787吊錢,除了武七自己積存的2800吊錢,其餘都是楊樹坊和當地士紳捐助的。
另外,武七230多畝學田每年地租收入368吊,除去交漕糧70吊,還盈餘290多吊,這些都作為義學的經費。有了學校,還要有老師啊!武七親自到壽張縣請來當時著名的文舉人崔隼,又到聊城聘請了進士顧仲安。學生共有50多名,共分為經、蒙兩個班。
開學那天,武七宴請老師,請來幾名士紳作陪,他卻一個人站在門口,等到進酒進菜的時候,他就向來客磕頭致謝。楊樹坊、崔隼等人請他入席,他卻說:「我是乞丐,不識字,不敢與先生同席。」武七和學生一樣分到一碗菜和幾個饅頭,他卻悄悄地拿到外面換來幾塊新磚,自己仍然吃些殘羹冷炙。
更讓人感動的是,儘管有了足夠的校捨,武七卻不肯佔用一個房間,自己仍然睡在走廊裡。一天上午,武七發現太陽已經出來很高,學生都已到齊,老師崔隼卻沒來上課。他就悄悄走進崔隼的卧房,不聲不響地跪在床前不住流淚。崔隼醒來,感到很慚愧,從此再也不敢懈怠。
有時候,他看見學生在教室內嬉戲打鬧,或者有學生曠課,他就跪在學生面前,流着淚勸說:「讀書不用功,回家無臉見父兄,讀書不用心,回家無臉見母親。」
崇賢義塾的校風在武七的感召下非常之好,很快引起了縣官府的注意。堂邑知縣郭春煦到義學視察,發現武七的衣服破爛不堪,便給他十兩銀子,讓他添置些衣服。開始他堅決不要,後來在知縣的一再要求下只好收下,但他又把這筆錢投入到義學中。
第一所義學成功興辦起來,這僅僅是武七的一個開始,他仍然沒有停止乞討的腳步。
1890年,武七在館陶縣楊二莊和僧人了證師父創辦了第二所義學。這一年,武七已經53歲了,有人勸他娶妻生子好養老,他卻不在意:「人生七十古來稀,五十三歲不娶妻,親戚朋友斷個凈,臨死落個義學症。」
山東巡撫張曜聞知武七義行,特下示召見,並下令免徵義學田錢糧和徭役,另捐銀200兩,並賜武七雅名武訓,同時奏請光緒帝,賞穿黃馬褂。
武訓一心一意興辦義學,其兄長親友多次求取資助都被他拒絕:「不顧親,不顧故,義學我修好幾處。」1891年,武訓在臨清一帶乞討,發現窮人家失學的孩子特別多,就決定在臨清創辦第三處義學院。直到1895年年底,第三處義學院竣工,取名「御史巷義塾」(今山東省級示範化學校臨清「武訓實驗小學」)。1896年春天,御史巷義塾終於開學。
59歲的武訓已經耗盡了他最後的心血,1896年4月,武訓病倒了。他靜靜地躺在御史巷義塾的房檐下,不吃飯、不服藥,每天只喝幾口清水,但他一聽到學生的讀書聲臉上就會浮現出笑容。
4月23日,在御史巷義塾的房檐下,武訓帶着微笑走進另一個世界,《清史稿》記載:「(武訓)病革,聞諸生誦讀聲,猶張目而笑。」
出殯當日,堂邑、館陶、臨清三縣官吏鄉紳執紼送殯,遵照武訓遺囑歸葬於堂邑縣柳林鎮崇賢義塾的東側。各縣鄉民自發參加葬禮達萬人以上,沿途來觀者人山人海,一時師生哭聲震天,鄉民淚如雨下。
清廷賜謚號「義學正」,授「樂善好施」匾額。
10年後(1906年),清廷將其事跡宣付國史館立傳,並為其修墓、建祠、立碑,敬尊稱為「義乞」、「乞聖」。
武訓受到世人欽敬,近代許多名家題詞。
武訓辦義學不僅在國內有很高聲譽,在國外也影響深遠。他被收入《世界教育辭典》,稱他為「無聲教育家」、「平民教育家」。
然而,今天的國人,竟少有人知武訓先生。
——轉自:《看中國》
(責任編輯:凱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