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色經典《小二黑結婚》真相竟是五角情殺案

2019年09月18日評論
在小說《小二黑結婚》裡,作家呈現了一個皆大歡喜的結局。故事的主線是進步青年小二黑、小芹與落後父母二諸葛、三仙姑的婚嫁矛盾。在邊區政府的做主下,兩個落後人物最終醒悟,一對有情人也終成眷屬,雙雙投身革命。
一個鄉村婚戀的悲劇,在趙樹理筆下成為宣傳新婚姻法和自由戀愛的範本。
2006年,作家趙樹理百年誕辰。
這年3月,《大眾收藏報》舉辦收藏品拍賣。在徵集的拍品中,發現了一張山西省左權縣政府刑庭,於民國32年(1943年)6月5日簽發的刑事判決書。
經鑒定,這張泛黃的紙片,竟是著名作家趙樹理創作的小說《小二黑結婚》中的小二黑原型岳冬至的真實案例判決書。當年,身在左權縣的趙樹理,就是以這件案子為基礎,把現實的悲劇改編為大團圓式的喜劇,創作出《小二黑結婚》。

玉茭地裡的戀情

1943年4月20日,農曆三月十六。
橫嶺上村,位於晉冀魯豫邊區晉東南的遼縣(今山西省左權縣),一個僅13戶人家的村莊。
這天晚上黑極了,月亮沒有像往常一樣出來。位於村中心位置的民革室裡,5名年輕的村幹部在開會。
此時,抗日戰爭已經到了第6個年頭。之前一年的夏天,八路軍副參謀長左權剛剛在反掃蕩戰鬥中犧牲。在駐紮縣城裡的日軍的持續掃蕩下,就像整個邊區一樣,遼縣的形勢依然嚴峻。
嚴峻的形勢,從當夜村幹部會議的議程中也可以看出一二:25歲的村抗日救國聯合會主席石羊鎖,先是向幹部們布置了反掃蕩工作,之後又安排了村裡的春耕事宜。一年之計在於春,這些都是耽誤不得的大事。
而在會議的末尾,石羊鎖話鋒一轉,借「三大紀律八項注意」中的「不調戲婦女」一項,委婉地對在場的民兵隊長岳冬至提出了批評,督促這個20歲的小夥子把精力放在工作上,少做些違法亂紀的事。村裡人都知道,他指的是岳與村婦女主任智英賢之間不尋常的戀愛關係。
「人才長得好,長臉,身高不賴,眼睛不小,大粗辮子一直垂到腰」,65年後,對於故事女主角智英賢的美貌,79歲的村民康雙全記得很清楚。更加讓村裡的老人們印象深刻的,是她的新思想,「活潑開放,膽子大」。而在這個村裡,即便是現在,有客人來家吃飯,女主人仍是不能上桌的。
像那個時代的很多人一樣,青春妙齡的岳冬至和智英賢,在十二三歲時就被父母訂了親。岳冬至的未婚妻是他爹給訂的一個童養媳,智英賢則以200塊大洋被許給了老家河北武安縣一個四五十歲的富商。
說不清什麼時候,這對各有「家室」的年輕人的愛戀之火開始燃燒。村裡人只是慢慢發現,岳冬至有事沒事都愛上智英賢的家門口叫她出來,而這顯然引起了女方父親智老成的不快,他對岳開始有些罵罵咧咧,女方的兩個哥哥智恩元和智魁元也頗多牢騷。但智家父兄的不滿沒能阻止這段戀情越出軌道,有人已經在村子的玉茭地裡發現兩人在「那個啥」了。
「他其實並不反對他們談戀愛,反對的是他們那些勾勾搭搭、亂七八糟的事」。石羊鎖已於2005年病逝,他的兒子57歲的石起元對《中國新聞週刊》記者說。

撲朔迷離的案情

在這個會議之後,岳冬至一夜未歸。
第二天早晨,他的三哥起早餵牛,發現弟弟雙膝跪地,脖子上吊著一根繩子,繩子的另一頭系在牛棚門的頂上。當年的命案現場歷經多年早已坍塌,變成了堆放玉米稈的地方。「我爹當時就是在這裡發現我四叔的」,岳冬至的侄子岳栓福向記者比劃,「牛棚的門不到一人高,根本不可能弔死人」。
根據山西省公安廳檔案館館長董維民的轉述,當時趕到現場的遼縣公安局偵查員趙晉鏖也在屍檢後發現,屍體的「嘴唇微開,牙關緊咬,頸部索溝無充血現象」——這顯然不是自縊該有的跡象;而脊背、屁股和兩腰腎囊上的黑青傷痕,則讓自殺的說法更加站不住腳。
作為最後見過死者的人,當晚參會的其餘4名村幹部,被帶到了當時縣政府所在地黃漳村的公安局看守所。之後又隨著縣政府的轉移,被安排關押在鄰近的武鄉縣一處煤窯的豎井中。
村裡的文化人曹旺生從2003年開始,曾遍訪村裡的老人和案件當事人,寫下了數千言的調查文字。根據老人們對曹的講述,4名村幹部被認為是嫌疑人,還有一個背景,其中的3位未婚村幹部與智英賢有著微妙的情感關係:無論年紀還是相貌都與岳冬至相仿的村青年部長史虎山,和岳冬至一起追求智英賢,舉棋不定的智英賢則在同時與兩位同樣優秀的年輕人交往。而同樣未婚的村長石獻瑛和王天保,也在工作接觸中對智英賢有了好感。
史虎山,這個在老人們眼裡「說話和氣、處事穩重、不計較」的人,雖然與智英賢的關係僅僅是發乎情止乎禮,「不搞這種拉拉扯扯的事」,但作為死者的情敵,他自然而然成為嫌疑最大的人。
太原市收藏協會會長王艾甫收藏著當年這宗命案的案判決書。判決書稱:「史虎山踢死岳冬至,因其尚未成年,判處有期徒刑五年,剝奪公權五年。王天保毆傷岳冬至身體,判處有期徒刑一年六個月,剝奪公權一年六個月。石獻瑛、石羊鎖濫用職權,命令史虎山、王天保毆打岳冬至,各判處有期徒刑一年,剝奪公權一年。岳冬至死後所用棺材洋一百六十元。葬埋時食用小米六十三斤、炒麵四十五斤由史虎山、王天保、石獻瑛、石羊鎖共同負擔。」
作家一丁編寫的《太行根據地文化》中,記載了一段關於趙樹理和《小二黑結婚》的故事,與判決書上的情節大致相似——
「1943年春天,趙樹理在山西省左權縣進行調研。在縣裡的橫嶺上村,年輕貌美的姑娘智英賢與同村的小夥子岳冬至相愛。儘管情投意合,兩人的愛情卻並不順利。一是因為冬至父母已為他收養了童養媳,在他人眼中是『有婦之夫』。二是他們的愛情遭到村長石獻瑛、青年部長史虎山、救聯會主席石羊鎖等人的嫉妒。
那年4月的一天,岳冬至被發現在家中的牛圈上吊自殺,後經屍檢排除了自殺的可能。在左權縣公安局偵查員的努力下,終於查出真凶原來是史虎山、石獻瑛、王天保等人。因情生恨,再加上當天雙方發生口角,四人就把冬至叫來「教訓」一下,誰承想,竟然活活打死了冬至。
案情真相大白,一直參與調查的趙樹理卻感慨良多。趙樹理認為這不是一般的情殺,而是反映了新舊兩種勢力的鬥爭。於是他以這件案子為基礎,把悲劇改為大團圓式的喜劇。」
然而,村裡對命案的凶手卻另有說法。2005年9月,石羊鎖向曹旺生回憶道:在豎井裡的幾個月,對於4名村幹部來說,可謂煎熬。他們從豎井裡出來時,頭髮長得像個道士一樣,渾身虱子,由於井下潮濕,幾個人身上都生滿了疥瘡。
如果沒人出來認罪,大家恐怕很難脫身。經過一番思量,4名村幹部在井下議定,讓嫌疑最大的史虎山虛報年齡,以17歲的年齡頂罪——這樣起碼不至被槍斃,而作為對史虎山義氣的回報,其餘3人承諾將承擔起他養家的重擔。
村民們認為史虎山無辜的證據,來源於案發當事人多年後的講述。石獻瑛曾對曹旺生透露,案發當晚,史虎山其實一直呆在家裡。而石起元也曾問過父親石羊鎖關於該夜散會後,岳冬至的去向,得到的答案是,岳又跑到智英賢家去了。於是,懷疑的矛頭便指向了智英賢的兩個哥哥,他們推測,岳應該是在從智家回自己家的路上被智家兄弟無意間打死了。
在辦理這個案子的過程中,趙晉鏖發現邊區文聯的作家趙樹理對此案非常感興趣,不但親自聽取審訊,還在橫嶺上村和河北武安縣做了調查,前後與辦案人員一起吃住了20多天。
中國趙樹理研究會會長、山西學者董大中編寫的《趙樹理年譜》,1943年3月到4月間,作家正在離橫嶺上村不遠的後柴城村搞調研,並在該村接到了死者叔叔的告狀。
在橫嶺村調查此案時,趙樹理就是住在了石羊鎖家裡,他住過的那間現在已經廢棄。石起元說,那間房裡原來有張大桌子,趙樹理當時就是在桌子上辦公。
被村裡人認為是疑凶的智家兄弟中的智魁元,差一點受到公安人員和趙樹理的調查,但他當年參加中央軍走了,差不多3年後才回來,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被改變的命運

1943年5月,趙樹理寫成了他的小說文稿《小二黑結婚》。兩個月後,八路軍副總司令彭德懷在讀完書稿後,欣然題詞:像這種從群眾調查研究中寫出來的通俗故事還不多見。又過了兩個月後,小說由(華北)新華書店出版。
在小說《小二黑結婚》裡,作家呈現了一個皆大歡喜的結局。故事的主線是進步青年小二黑、小芹與落後父母二諸葛、三仙姑的婚嫁矛盾。在邊區政府的做主下,兩個落後人物最終醒悟,一對有情人也終成眷屬,雙雙投身革命。
同時,作家也保留了故事的大致線索。以至於案件當事人王天保,在以後去縣裡開會看戲,發現戲文內容與自己村裡的案件和人物一一吻合時,驚訝地說,「這不是咱村裡發生的事嗎?怎麼編到戲上了呢?」
這本封面上標為「通俗故事」的小冊子首版只印了4000冊,但在出版當年就傳遍各地,並出現了眾多翻印的版本。1950年前後,這本小說更被英、美、蘇聯、日本、法國和東歐國家翻譯出版,並被譯為朝鮮文、越南文、阿拉伯文和西班牙文。
此外,它還被改編成戲劇、舞蹈、電影、曲藝、連環畫,僅僅山西武鄉縣的一個劇團,前後就曾演出4000場。90歲的高等教育出版社原黨委書記、時任左權劇團編劇的皇甫束玉向《中國新聞週刊》記者回憶,他在小說出版當年,就將其改編成了山西梆子劇走進鄉村裡演出,並為該劇添加了一個「文明結婚」的結尾,以宣傳根據地的臨時參議會於1942年1月制定的《晉冀魯豫邊區婚姻暫行條例》——董大中說,事實上,這也是趙樹理創作小說的動力。
王艾甫說,以共產黨在根據地各村的俱樂部、小學和農民學校為依託,這本小說在農村廣泛流傳,甚至於「有學校的地方就有這本書」。王艾甫認為,很難估量《小二黑結婚》在移風易俗上所起到的作用。在這位民間收藏家收集到的山西地區婚書中,從清末到民國,童養媳、一夫多妻的現象比比皆是,甚至有「租婚」現象:把老婆借給別人,生完孩子再還回來。
幾位案件當事人因此在今後的人生中,背著沉重的包袱。
疾病纏身的史虎山在出獄當年就去世了。
智英賢在案發當年就被父兄送回了河北武安老家,但此事在老家傳開後,她沒能嫁給與其訂婚的富商,而是遠嫁並終老於黑龍江。
智的母親,因為羞憤難當及思念女兒,在智英賢離開村裡不久,就在一棵核桃樹上上弔死了。而與岳冬至訂親的那位童養媳,則在岳死後嫁到了上百裡地外的旗枝村。
終生驚恐的石羊鎖,每每提及此事都渾身發抖,噤若寒蟬。曹旺生曾多次向他詢問當時的一些細節,都遭拒絕,最後還是在其去世的15天前才終於將往事合盤托出。
「這時他的心很明亮,沒有了往日的怕意,言談很是自然」,曹旺生在其調查文章裡寫道。
——轉自《阿波羅新聞網》本文只代表作者的觀點和陳述。
(責任編輯: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