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唐人北京時間2021年08月04日訊】思鄉之情,人皆有之。久在異鄉的遊子每當與故人重逢時,往往會熱淚盈眶,激動不已,甚至握住對方的手問寒問暖。這種情況下,多數人都最想問家中至親的身體健康狀況,然而唐代大詩人王維只是「輕描淡寫」地問了一句:家鄉窗前的那一株梅花開了嗎?這一問乍看不合常理,卻意味深長,甚為精妙。今日便攜各位走近王維與親友久別重逢卻只問梅花背後的心理。
王維這一問出自其《雜詩三首》的第二首:
君自故鄉來,應知故鄉事。
來日綺窗前,寒梅著花未?
該詩的表面意思簡單易懂,即:「您是剛從咱們家鄉來到這裡的,一定了解家鄉的人情世態。請問您離家之前那天,我家雕刻精美的窗前那一株梅花開了沒?」
如果依照常理看這首詩,可能多數讀者會覺得「寒梅著花未」這個問題太微不足道,因為父母家人的平安一定比那株梅花的安好更重要,哪怕這株梅是王維當年親手種植的。但其實,若一位遊子始終牽掛自己的故鄉,那麼他對故鄉的記憶必定刻骨銘心,過去那些與自己生活緊密相關的親朋故舊、風土人情、山川景物、花草樹木也必定難以忘卻。如此看來,王維此處使用了以小見大的藝術手法,藉「微物」寒梅表現他對故鄉無微不至的關心──連一株微不足道的梅花都如此掛念,其他更重要的事物及人物也一定更牽掛。
現代學者已很難查明王維作這首詩的具體時間,有一種推斷認為比較可能是在其年輕時所寫。王維十五歲便離家來到京城長安,二十多歲考中進士,之後踏入仕途。越早離家,便越易思鄉,那時的他或許時常想起家鄉親切具體的場景,許多景物仍歷歷在目。「綺窗前」側面表現出王維沒有忘記寒梅所在的位置,「綺」字也體現他清楚記得自家窗戶的樣貌,恰是這些具體清晰而微小的記憶,最能證明他思鄉情深。由此可見,獨問「來日綺窗前,寒梅著花未」並非不合常理,而是既充滿藝術感,也引發讀者聯想該詩背後無數個回憶故鄉小事的日日夜夜。
對於「寒梅著花未」也有另一種解釋,即「不敢問」的心理狀態。王維久別故鄉,一定想第一時間知曉家人的狀況,卻又擔心聽到令人傷感的消息,如某位曾經熟悉的親友已然過世,因此寧可問花,也不問人。窗前梅花安好與否,其實也意味著照料梅花之人是否安康,正因詩人內心對父母親人十分牽掛,才選擇問一個委婉含蓄、不痛不癢的問題。佛教中說「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王維「寒梅著花未」一句勝千句,巧妙地捕捉到了人心最真實的一刻:越牽掛也就越怕,乾脆避開最敏感的問答。這一心理,與初唐詩人宋之問「近鄉情更怯,不敢問來人」一句異曲同工。
獨問「來日綺窗前,寒梅著花未」,既充滿藝術感,也引發讀者聯想該詩背後無數個回憶故鄉小事的日日夜夜。圖為清 董誥《月映梅花》,台北國立故宮博物院藏。。(國立故宮博物院提供)
第三種解釋,是久別重逢太過激動,導致詩人不知從何問起。在與親友相見的那一刻,王維最想脫口而問的不是梅花,或許那時他的感性已大於理性,想不出應該先問什麼、後問什麼,便不經意間將濃濃思念化作一個微不足道的問題。這一問樸實自然、耐人尋味,倘若是完全理性之下問出的問題,則反而顯得不夠真實。
王維這首五言詩雖然簡短,卻是思鄉詩中的上乘之作。初唐詩人王績也寫過類似的詩,對比之下,王維的詩言簡而意永,更勝一籌。具體來看,王績在《在京思故園見鄉人問》一詩中連續發問:「殷勤訪朋舊,屈曲問童孩。衰宗多弟姪,若箇賞池臺。舊園今在否,新樹也應栽。柳行疏密布,茅齋寬窄裁。經移何處竹?別種幾株梅。渠當無絕水,石計總生苔。院果誰先熟,林花那後開。羈心只欲問,為報不須猜。行當驅下澤,去剪故園萊。」王績所寫雖細至故鄉的石頭、水渠、花果、樹木,其藝術力量卻難抵王維獨問寒梅。與其面面俱到,不如為讀者留更多想像空間,從而起到回味無窮的效果。
清代文人宋顧樂在《唐人萬首絕句選評》中評價王維「寒梅著花未」一句「問得淡絕、妙絕」,與《詩經‧東山》「有敦瓜苦」這一章異曲同工,「從微物關情」,「亦以微物懸念,傳出件件關心,思家之切。此等用意,今人哪得知」?宋顧樂提到的《詩經‧東山》中「有敦瓜苦,烝在栗薪」一句也是以微見大:古時有在婚禮上把瓠瓜剖成兩瓢的習俗,夫妻各執一瓢,盛酒漱口,象徵結為連理。故事裡,遠在異鄉的丈夫想像獨守家中的妻子有多麼孤寂:或許妻子看到「瓜苦」(即瓠瓜)便不禁回想起當年結婚時的場面,並感慨丈夫自離家去東山至今已整整三年。《詩經‧東山》的作者藉微小之物瓠瓜表現丈夫對妻子極深的感情與思念,而王維以寒梅概括千言萬語與無盡鄉情,兩者均向我們展現了四兩撥千斤般的巧妙,真可謂言有盡而意無窮。
結語
讀罷王維此詩,不禁感慨大道至簡至易,真正的高人總能以最短的文字講述最長的故事,再多一字、一句都顯累贅。文學境界之分如金字塔,最高也是最瘦──與其大篇幅賣弄華麗辭藻,不如用心去捕捉最細小卻最動人的一剎那,以真實樸素的文字為讀者留白。@*
(轉自大紀元/責任編輯:李樂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