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唐人北京時間2022年03月30日訊】東晉時期的一場雪,因浸著那個時代的風流氣韻,顯得格外晶瑩澄澈。那場雪降臨在山陰,讓出身世家大族的王子猷,驀然生出了吟詩之興和訪友之心。
王子猷,即王徽之,大書法家王羲之的第五子。此夜雪晴之後,他從清夢中醒來,就讓僕人布置下酒席,自飲自樂。遠離紅塵的山陰雪景,別有一番佳境,冰清玉潔,四望皎然。獨自隱居的王子猷,因為這夜的雪,心思更為靈動飛揚。
他感到徬徨難抑,漫聲吟詠左思的《招隱詩》。「非必有絲竹,山水有清音」,如畫如樂的雪山美景,才值得他流連忘返,拋卻功名。不知道遠在剡溪的朋友戴安道,是否和他一樣中宵不寐,徘徊於夜雪之中?
王子猷為人高傲不羈,時常做出驚世駭俗之舉。這一次他又任性了。不顧迢迢水路和漫漫雪地,王子猷立刻登上小舟,前往戴安道的居所。然而更任性的是,僕人劃了一夜槳,才趕到戴安道門前,王子猷卻以「乘興而行,興盡而返」為由折返。
訪戴卻不見戴,不計得失,唯問情興,是晉人王子猷的處事風格。「雪夜訪戴」的故事,更是魏晉風度的典範。其中的佳景、佳境、佳人、佳興,後代的畫家用丹青水墨描摹它,文人用詩詞歌賦詠歎它,最終把它變成了高雅絕俗、經久不衰的文化典故。
文人故事中的山水佳作
「訪戴」主題的詩畫創作,大約始於唐代。畫作表現的雖然是人物故事,其實更接近山水畫卷,而傳世名畫主要集中在元明時期。比如元四家之首黃公望的代表作《剡溪訪戴圖》,描繪王子猷興盡而返、離開戴安道住所的片段。畫家用疏闊簡遠的筆法,重點展現剡地的一段山水風光,寥寥數筆勾勒出重巒疊嶂、靜水流深的雪中山水圖。圖為元四家之首黃公望的代表作《剡溪訪戴圖》。(公有領域)
這幅畫面的特色之一是「借地為雪」的手法,不僅山石部分用水墨留白法,表現皚皚積雪,而且匠心獨運,在枯木枝椏上亦用此法,營造出冰天雪地的玄遠潔淨的氛圍。主人公王子猷出現在畫作右下角,並不起眼的位置,彷彿與整個天地山水融為一體。整個畫面雄奇瑰麗,又不失靜美淡泊之感。
與黃公望同時代的畫家張渥,擅長人物兼山水,他也有一幅《雪夜訪戴圖》。他的畫,主角王子猷不再是山水畫中的一星點綴,而是經張渥妙手描畫而神形兼備,躍然紙上。這幅畫上半部大量留白,僅有一樹枯瘦高聳的枝條,襯托水天一色的空曠岑寂。
畫面的下半部,描繪一船二人,露出一角岸邊。只見衣衫單薄的王子猷,端坐四帷卷起的小舟,縮頸攏袖,身形亦有些蜷縮,然而他的目光不離船外風景。這些個無聲的動作,不僅讓畫中人惟妙惟肖,更表現出他遺世獨立的風骨。
明代的宮廷畫家周文靖,繼承元人夏圭、吳鎮筆意,亦擅山水。他的《雪夜訪戴圖》,設色淡雅,構圖精煉,兩側青山相對而出,中間留白表現蜿蜒溪流以及無盡夜空,用筆虛多實少,顯得格外曠遠豁達。
廣闊的江面上,一葉扁舟緩緩駛來。船頭船尾的兩位艄公屈膝彎腰,正奮力搖櫓劃槳,船篷外一位小僕用心服侍。船篷內怡然獨坐的,就是故事主角王子猷了。周氏畫作,應是訪戴圖中出現人物最多的作品,四人各具情態,將乘舟訪戴的一幕展現得真實而頗具溫情。
為契合夜訪主題,畫家更注重墨色渲染,展示出更加深邃的空間感,如近處墨色較深,遠處墨色朦朧,彷彿是銀裝素裹下渺渺茫茫的冰雪世界。遠處江岸的茅屋,覆蓋著積雪,與兩側青山上的積雪相映,除王子猷一行人外更無人跡,不僅顯得剡地山水清幽冷謐,也愈發襯托出王子猷的高蹈傲視之風。
詩仙妙筆話訪戴
唐詩宋詞是中華傳統詩詞的兩大高峰,訪戴主題的詩歌佳作,也大多集中在唐宋時期。盛唐時期,文士具有剛健張揚的個性,以及浪漫灑脫的情懷,大唐氣象與魏晉風度彷彿找到了某個契合點。「訪戴不見戴」的奇事,時常流露於名家名篇之中,有「此行殊訪戴,自可緩歸橈」的從容,也有「自然須訪戴,不必待延枚」的爽朗;有「家貧惟好月,空愧子猷過」的風趣,也有「訪戴船回郊外泊,故鄉何處望天涯」的感懷。
圖為宋 梁楷繪《李白吟行圖》局部。(公有領域)
唐朝詩人中,常用訪戴典故的名家首推詩仙李白。訪戴一事,在李白的詩歌中出現了18次之多,各處用意多有不同。有讚美山陰夜雪、剡溪山水風景者,如《東魯門泛舟二首》。李白寓居東魯時,與多位名士往來,時人稱其「竹溪六逸」。他的這兩首詩,描寫了他在東魯月夜泛舟的閒適生活。
其第一首為:「日落沙明天倒開,波搖石動水縈迴。輕舟泛月尋溪轉,疑是山陰雪後來。」前三句寫景,筆法精妙。「天倒開」的比喻,抓住沙洲和天空在日落時的水面上格外明亮的特點;波搖石動的觀感,描寫出水波迴盪,水底積石彷彿隨之搖曳的錯覺,可見詩人觀察之細膩;小舟之輕快,更暗示詩人輕妙泠然的心情。
末句似信手拈來一個典故,作者把泛舟的真實情感隱藏在訪戴故事中。山陰夜雪觸動王子猷訪友的雅興,去做一件看似沒有實際意義的事情。此時的李白,同樣漫不經心地泛舟江湖,一心享受著小舟泛著月光順流而行的過程,即使他此行未必是為了訪友,但是那種清曠秀逸的襟懷是相通的。
也有借剡溪景物抒發懷友之思者,如《答王十二寒夜獨酌有懷》,前八句寫道:「昨夜吳中雪,子猷佳興發。萬裡浮雲卷碧山,青天中道流孤月。孤月滄浪河漢清,北斗錯落長庚明。懷余對酒夜霜白,玉床金井冰崢嶸。」
這是一首唱和詩,李白以此答謝王十二在雪夜賦詩相贈的情誼。詩人開篇擷取訪戴舊事,以王子猷的訪友,比喻王十二想念自己,而且這兩人同姓王,都是在雪夜中觸動幽幽情懷,因而這個典故用得非常精煉巧妙。而且,詩人借朋友思念自己之事,也暗暗道出自己同樣思念對方,更顯得情韻綿長。
接下來六句,詩人遙想王十二對月獨酌的情景,萬裡雲靄從青峰淡淡飄過,一輪孤月在碧空緩緩流轉;孤月清冷,銀河清朗,繁星點點,閃耀蒼穹。而王十二的院落,遍地白霜,屋外的井架和欄杆也蒙上了冰層。王十二正是在這個清冷幽獨的夜晚,如晉代名士一般,生出徬徨之感,想起了平生好友。
王子猷訪友不見友的言行,固然絕俗超然,卻難免透著幾分矯情與冷峻,寂寞與無奈。而李白化用典故,卻毫不吝惜對美景的讚賞,以及對朋友的深情,不僅留下經典之作,更賦予這段舊事高華清和、餘韻不絕的美感。
扁舟雪夜興,千載風流存
時至宋代,雪夜訪戴依然是熱門話題,訪戴主題的畫作已經蔚然成風,因而附加的題畫詩,在訪戴詩中占據很大比例。正所謂詩情畫意,訪戴圖中最常見的便是借畫起興,描寫畫中山水風光,以及王子猷其人的高情雅趣。圖為明 周文靖繪 《雪夜訪戴圖》局部。(公有領域)
如張元乾的一首《跋趙唐卿所藏訪戴圖》:「萬壑千岩一剡溪,漫天雲動雪風飛。人蹤鳥跡俱沉絕,獨有扁舟興盡歸。」
前三句以廣闊的視角,描繪了剡溪岸邊聳立的峰巒,天上漫漫的風雪。如此嚴酷的時節,頗有柳宗元筆下「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的清寂肅殺之意。但是王子猷的扁舟,是萬籟俱寂中唯一的生命力,他放達無稽的意志和情懷,更顯得鮮明生動。
宋人尚理,宋詩亦追求理趣。宋代詩人題贊訪戴圖,並不局限於事件或景致本身,而是冷靜深思、追尋妙理,探索典故背後更深層的人文精神。
鄭思肖的《王子猷訪戴圖》說:「不曾相見猶相見,滿載清風獨自歸。」謝幼謙的《子猷訪戴圖》說:「誰識去來皆興耳,歸時更好似來時。」只要是興之所至,見與不見並不重要,而且「相見爭如不見」,歸去時又是一番天地與心境,比來時更覺興味盎然。
曾幾有一首《書徐明叔訪戴圖》:「小艇相從本不期,剡中雪月並明時。不因興盡回船去,哪得山陰一段奇?」王子猷之所得留名史冊,不過是因為一兩件無關家國民生的風流逸事。以讀書仕進為理想的宋代文人面對此事,難免感慨一番。如若王子猷當年入門見戴,歡聚盡興而歸,歷史上又怎麼會留下這段妙人妙事?
宋人賦詩,追求「格高」,在題畫詩之外的一般詩詞中,也常常採用訪戴典故,發掘意象蘊含的文化氛圍。如才子蘇軾的詩作:「寂寞王子猷,回船剡溪路。迢遙戴安道,雪夕誰與度。」主要渲染了戴安道不見友人,落寞孤寂的心情,表達作者對知音難覓的感慨。
陳文蔚的詩作:「雪夜訪戴時,未至已先返。潘魏一夜話,興味良亦短。三日聆妙語,遠勝十年款。」這本是一首送別詩,前四句借用「雪夜訪戴」「潘魏夜話」極言古人相聚短暫,後兩句談到作者和友人卻相處了足足三日,比古人更從容和幸運。這樣古今對比的手法,反映出作者達觀閒遠的情致。
王子猷訪戴,成就一夕風流佳話,歷代文人慕其人,傳其事,頌其風,共同築就了以訪戴為主題的一系列詩畫作品。一個故事成就了無數作品,而這些作品,又讓故事的底蘊,愈加醇厚深長。
參考資料:
論文《李白筆下的「剡溪訪戴」》《宋代題「訪戴圖」詩說》《唐宋詩學中「雪夜訪戴」意象的文化審美嬗變》等。 @*#
(轉自大紀元/責任編輯:張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