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奧運期間,中國網民頻頻出征,民族大義四處招搖。奧運過後,近年主在大陸發展的香港藝人胡杏兒就被盯上,一句 「I have been working in China」 的IG發文,竟被理解為港獨而遭到痛斥。
胡杏兒只不過說出事實,為什麼也犯禁?難道明明在中國工作,也要避而不談嗎?難道中國人說及自己國家就只有「祖國」一詞,但這不也太貧乏了嗎?當然,網民出征本質就是霸凌,不會說理。《路透社》發出一幀舉重選手侯志慧比賽時正在發力的照片,也被中國駐斯裡蘭卡大使館指為「無恥」,那麼,台灣藝人小S因挺台灣選手為「國手」即被指為台獨,以中國網民的思考水平來說,的確並不稀奇。
與其說是過於敏感或「玻璃心作祟」,不如說是「霸凌成癮」。在普及應用社交媒體的世代,上線留言成本極低,帖文可經轉發倍大,一犬吠形百犬吠聲,回音效應便尤其響亮。網紅、KOL那些當然都在求財,小粉紅們能夠博得迴響,哪怕只是一陣子,也會其樂無窮。
只要披一件民族主義的外衣,發言怎樣無的放矢,怎樣譁眾取寵,即使在實名制下,也不必負任何責任。一般人只要稍具理性,都會看出那種留言動輒指人辱華,其實只在自取其辱。問題是,這種矛頭向外,挑動仇恨的亢奮情緒,正是極權統治者最需要、最想人民養成的意識形態。
政治哲學家鄂蘭(Hannah Arendt)當然不會預見互聯網的使用生態,但她關於極權社會下人民和極權統治者的關係,卻能夠切中廿一世紀網民出征的心理。在《極權主義的起源》中,鄂蘭這樣分析:「……完全的忠誠——這是極權統治的心理基礎。這類忠誠只能產生自完全孤立的,他們沒有其他的社會聯繫,例如家庭、朋友、同志,或者只是熟人。忠誠使他們感覺到,只有當他屬於一個運動,他在政黨中是一個成員,他在世界上才能有一個位置。」
向政權完全忠誠,不容其他效忠對象,可謂極權管治的理想社會關係,即使一時做不到,其他的家庭、朋友之間的聯繫,也要壓縮至最小。文化大革命期間,駭人聽聞的對親人的政治批鬥,固然有被逼迫的,但恐怕不少是出於面向中共的忠誠,要通過批鬥找到自己存在的一個位置。最近中共公布「雙減」政策打擊私人補習,就有現讀大學生舉報以前給自己補習的老師,既然置師生情誼於不顧,一買一賣只屬你情我願就更不必提了。
親人、老師也可批鬥、舉報,那麼打打咀炮,霸凌藝人乃至運動選手,也不過是小菜一碟。這種國民身分認同,正是愛國主義教育的成果:「沒有國,哪有家」「以孝移忠」等等,不正是遏抑家庭,鞏固極權嗎?可悲的是,受到打壓的當然不只是家庭、朋友、教會等社會聯繫,不要說獨立、批判的想法了,即就是基本的說理思維,也得讓路給完全忠誠,否則,像網民出征那樣不堪一提的可笑又可恥的言論,又怎能一呼百應?鄂蘭在《平凡的邪惡》中述及的「沒有思想」(Thoughtlessness),正好說明了中國出征網民的心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