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宋一代风雅无双,才子才女更是风华绝代。即使在动荡的末世,仍然出了一位浊世佳人张玉娘,其文采可与清照齐名,其德行远追班昭遗风。她如幽兰白雪高洁,在韶华芳龄仙逝,走过了短暂却才情双绝的传奇人生。
少女闺情如诗
张玉娘,字若琼,自号一贞居士,生于松阳的一户书香士族之家。玉娘的父母年近五十才生下她,因而她是真正的掌上明珠。张父教授她《孝经》、《女训》等典籍,张母传授她女红、烹饪等技艺,玉娘可谓“长自德门,幼承礼教”。加上家中藏书颇丰,她生来敏慧绝伦,过目不忘,因而饱览群书,积淀了满腹的诗书气韵与才华。
玉娘家中藏书颇丰,加上她生来敏慧绝伦,过目不忘,因而饱览群书,积淀了满腹的诗书气韵与才华。图为清人绘 《仕女琴棋图卷》局部。(公有领域)
温婉的水土,良好的家教,将玉娘滋养成一位集美貌、才学、德行于一身的江南闺秀,时人以班昭比之。虽然世道动荡,但是玉娘作为一名贵族名媛,仍然过着高雅恬澹的生活。她蕙质兰心,尤工诗词,至今留存诗117首、词17首阙。那些细腻唯美的文字,记录了她闺阁岁月中的点点滴滴。
春日里,她摇着画船游湖采莲。由于玩得尽兴,她用力划动着船桨,云和天的倒影随着水波荡漾,正是“春风笑隔荷花面,面对荷花更可怜”。夏日里,她学王维独坐竹亭下,暂罢女红弹起了瑶琴。虽是炎炎酷暑,她却感受到了“叶奇林影密,唯有清风心”的丝丝爽意。
待到秋来,她漫步到水边,望见秋水长天那么明净旷远;柳荫下的一叶小舟,看上去自在轻盈,逍遥无限。这倒让她生出归隐之心,“玉堂金马非吾梦,月色芦花同醉醒”。到了元日,曈日驱散了寒气,她也对镜添新妆,与家人共度美好的时刻。弯弯的月眉、梅样的花钿,增添姿容的俏丽。于是一家人其乐融融,“堂开诸弟集,相对笑迎年”。
玉娘看自然万物,都怀抱一颗诗心。偶听笛曲,她体悟到“暗度梅花入翠帏”;相约郊游,她在花竹溪水的美景中,“含羞独有诗”。暮春将逝,她生出惜春之情,“欲凭新句破新愁,笑问落花花不语”;秋夜生凉,她却流连月下,不觉时光流逝,竟是“贪看山月白,清露温衣裳”。
读玉娘的诗,品玉娘的生活,有雅趣、有诗味,以及士人特有的淡泊宁静的风骨。这便是,大宋的风流格调。
中途竟成永诀
自古到今,婚姻都是人生的重头戏,于玉娘亦不例外。她有一位同年同月同日生的表兄名叫沈佺,到她及笄之年,张沈两家为二人订下了婚约。沈家也是当地的名门望族,沈佺的先祖曾是徽宗时期的状元,而他本人也是才情盛学、人品端方。
清人绘 《执瓶仕女图》(公有领域)
更难得的是,玉娘和沈佺青梅竹马,情投意合,称得上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才子佳人。玉娘曾绣了一枚紫香囊送给沈佺,有诗为证:
“珍重天孙剪紫霞,沉香羞认旧繁华。 纫兰独抱灵均操,不带春风儿女花。”
然而岁月并不总是静好,就在玉娘待嫁的这几年,沈家家道中落,沈佺淡泊名利无意于功名,张家便有了悔婚之意。情深意重的玉娘恪守婚约,非沈生不嫁,她以诗明志:
“红径紫陌芳情断,朱户琼窗侣梦违。 憔悴卫佳人,年年愁独归。”
从此,玉娘诗风为之一变,沉郁而凄伤,同时流露出坚贞不渝的信念。
张父拗不过女儿,便向沈佺提出“欲为佳婿,必待乘龙”的要求。心高气傲的沈佺遂发奋读书,赴京都参加科举。咸淳七年(1271年),沈佺高中榜眼,时年二十二岁。
在等待未婚夫的日子里,玉娘把一腔相思注入诗词中,完成了许多杰作。如《川上女》:
“川上女,行踽踽。翠鬓湿轻云,冰饥清溽暑。
霞裾琼佩动春风,兰操蘋心常似缕。
却恨征途轻薄儿,笑隔山花间妾期。
妾情清澈川中水,朝暮风波无改时。”
再如《山之高》:
“山之高,月出小。月之小,何皎皎。我有所思在远道,一日不见兮我心悄悄。
采苦采苦,于山之南。忡忡忧心,其何以堪。
汝心金石坚,我操冰雪洁。拟结百岁盟,忽成一朝别。朝云暮雨心去来,千里相思共明月。”
玉娘擅长古体杂言诗,尤得“风人体”,即深具古代民歌那种语出天然的韵味。
沈佺既已高中,两人的境遇似乎要柳暗花明了。然而,一场风寒匆匆夺走了沈佺的性命。沈佺返乡不久,就一病不起。他自觉不久于人世,寄诗玉娘,表达了不能常相厮守的深深遗憾:
“隔水度仙妃,清绝云争飞。娇花羞素质,秋月见寒辉。
高情春不染,心镜尘难依。何当饮云液,共跨双鸾归。”
守节情不移
玉娘还记得,为沈佺送行时,“把酒上河梁,送君灞陵道”;而后多次来到分别之地,祈盼情郎的归期,却是“去去不复返,古道生秋草”;在日夜不停的思念中,她变得忧伤、憔悴,甚至无心妆扮,“澹泊罗衣裳,容颜萎枯槁;不见镜中人,愁向镜中老”。
得知沈佺病重的消息,玉娘忍着胸中悲恸,毅然立誓曰:“生不偶于君,愿死以同穴也!”
沈佺病故后,玉娘伤心欲绝,日夜哀婉悲泣。她又以凄婉的笔调,写下两首催人泪下的《哭沈生》。
其一:
“中路怜长别,无因复见闻。愿将今日意,化作阳台云。”
其二:
“仙郎久未归,一归笑春风。中途成永绝,翠袖染啼红。
怅恨生死异,梦魂还再逢。宝镜照秋水,明此一寸衷。
素情无所着,怨逐双飞鸿。”
之后,玉娘以待嫁之身,继续遵守和沈佺的婚约,矢志为他守节。张家父母欲为女儿另择佳偶,玉娘却说:“妾所未亡者,为有二亲耳。”若不是为了奉养双亲,以玉娘的节烈之心,早已为沈佺殉情。
如此郁郁过了六年,到了元宵节那晚,玉娘独自一人守着空闺。灯影闪烁间,她彷彿又看到了那个玉树临风的身影,难道是沈佺的魂魄与她相见了?只听那人说:“请你保重身体,幸而你不违背我们的誓言,正是我心中所愿啊。”
玉娘又惊又喜,又忍不住凄然泪下:“如果不能和沈郎相守,我宁愿像这烛火一样。”刚说完,沈佺就不见了。玉娘很久才清醒过来,原来是做了一场梦啊!她难过地自言自语:“沈郎这就舍我而去了吗?”
不久,玉娘身患重病,玉殒香消,时年二十八岁。六年的相思之苦终于有了了结,玉娘能和沈佺在另一个世界团聚了。
张家感动于玉娘的痴心和忠贞,与沈家商量后,将她与沈佺合葬,实现了玉娘死则同穴的心愿。
玉娘的身边,有霜娥、紫娥两位侍女,霜娥在玉娘离世一个月后便抑郁而终;紫娥说道:“我怎么忍心独活!”于是自尽殉主,全了主仆间的恩义。玉娘闺房中还有一只颇有灵性的鹦鹉,亦为了主人悲鸣而死。张家人又惊异又感动,称她们为“闺房三清”,陪葬于玉娘墓的左右。因而,玉娘墓又名“鹦鹉塚”。
闺阁文学中的大境界
后人有感于玉娘的才华和品德,把她的诗词编成《兰雪集》两卷,取其“古人以节而自励者,多托于幽兰白雪,以见志”,赞美她忠贞不渝、冰清玉洁。玉娘的诗词,既有表现少女生活与哀悼沈佺的婉约气质,还有另一重不逊于士大夫的开阔境界,让她在古代才女群体中成为特别的一位。
虽然玉娘从未走出深闺,也未亲历战争,但是她的边塞诗同样写得壮怀激烈、慷慨激昂。图为明人绘《出警图》局部,台北国立故宫博物院藏。(公有领域)
玉娘熟读史书,写下11首咏史诗。她以历史人物为吟咏对象,道出自己心志。她歌马融“雅奏洋洋满耳闻”,赞谢安“方信风流社稷臣”,慕贾岛“敲推原已入诗神”;悼绿珠“危楼花落繁华尽”,赏蒨桃“翻然席上呈诗句”,敬乐羊妻“自剪冰丝譬远归”。玉娘笔下的人物,或才高或德馨,正是个人风骨的写照。
生逢乱世,玉娘虽不似李清照那样经历战乱流离,却也怀着济世之心,希望挽救国家于危亡。她的家乡有位抗元战死的王将军,玉娘专程到他墓前凭吊,写下《王将军墓》:
“岭上松如旗,扶疏铁石姿。下有烈士魂,上有青菟丝。
烈士节不改,青松色愈滋。欲识烈士心,请看青松枝。”
松枝耸立挺拔如军旗,枝叶展现出铁石般的风姿。这一切,正是王将军烈士英魂的化身。将军报国之志不改,青松翠色更浓,玉娘用这一自然贴切的比喻,表达了对王将军浩气长存的景仰,并流露出忧国忧民的情怀。
或许是玉娘有位参军打仗的弟弟,她还模拟乐府古题,创作了几首意境苍茫大气的边塞诗。她认为:“丈夫以忠勇自期,妇人则以贞节自许,妾深有意焉。”在边塞诗中,玉娘把爱国之心和忠于婚约之志,完美融合在一起了。
虽然玉娘从未走出深闺,也未亲历战争,但是她的边塞诗同样写得壮怀激烈、慷慨激昂。比如《塞上曲》:
“为国劳戎事,迢迢出玉关。虎帐春风远,凯甲清霜寒。
落雁行银箭,开弓响铁环。三更豪鼓角,频催乡梦残。
勒兵严铁骑,破卤燕然山。宵传前路捷,游马斩楼兰。
归书语孀妇,一宵私昵难。”
她把边塞的军旅生活描摹得逼真生动,展现了将士们征战沙场的豪情以及对故乡的留恋,既悲壮又振奋人心。
玉娘之才华,不侷限于儿女情长,她更放眼天下,关注着家国命运。因而她的《兰雪集》,继轨于李清照之《漱玉词》、朱淑真之《断肠词》,成为南宋文坛中的一颗耀眼的明珠。后人更称颂玉娘:“张大家,翩翩浊世之佳女子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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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自大纪元/责任编辑:张信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