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8年1月1日,哈尔滨电表仪器厂的技术员(相当于现在的工程师)巫炳源、王永增俩在街头散发张贴一张传单,这是一种刻钢版用纸油印的16开小报,报名为《向北方》,这被省、市革命委员会解释为 “一心向着北方的苏修”。
当年的党报一律在报眼位置上印毛语录,他们俩照此办理,也在这张小报的报眼上印了毛语录。这段语录是一段文革中人人都能熟背下来的“最高指示”——“领导我们事业的核心力量是中国共产光,指导我们思想的理论基础是马克思列宁主义。”但是,他们在这段语录下边又加上了两句话:“这是颠扑不破的真理,不允许任何人篡改和代替。”这被解释为是恶毒攻击伟大领袖毛主席。
此事被定为全省重大的6811反革命案件,发动群众限期破案。结果很快便破获。当时就有人私下议论,千错万错就错在这两个人太有思想有文化了,太忧国忧民了,否则也想不出后边那两句话。
在黑龙江省和哈尔滨市革命委员会召开的数万人参加的宣判大会上,军管会负责人当场宣布判处巫炳源、王永增死刑,立即执行。这两个人的罪名是反革命集团主犯。其实,这张小报从刻钢版到油印,再到街头散发张贴,只有他们两个人,不存在任何从犯,而这两个人就被定为反革命集团,都是主犯,全判死刑。
在宣判大会上,当巫炳源听到自己被判决死刑,立即执行时,他仰天长叹:“这个世道太黑暗了!”便紧紧地闭上了眼睛。在宣判大会后的游街示众,直到押解到刑场枪毙时,他至死都没有再睁开眼睛。作为一个知识分子,他采用闭眼赴死的方式作最后的抗争,以示这个世道睁着眼和闭着眼都是一样的黑暗。
宣判大会结束后,巫炳源、王永增和另外6名当场也被判处死刑的刑事犯一共8人,脖子上挂着大牌子被押到卡车上,经过市区游街示众以后,开到哈尔滨西北郊外黄山火葬场相距不远的一片空地上,一字排开,双手被反捆,并被迫跪下,然后从脑后被开枪打死。
当时在《黑龙江日报》做摄影记者的李振盛血气方刚,出于新闻摄影职业的好奇心,背着报社领导和同事,私下跟随军管会的车去了刑场,不仅从头到尾完整拍摄了几十张连续性的画面,还忍着枪毙后脑浆崩裂的浓烈血腥气味,近距离拍了尸体的特写。由于当时他的“莱卡M3”相机上只有35毫米的广角镜头,必须靠得很近很近,因此能闻到剌鼻的血腥味和脑浆的气味。
在后来的半年多时间里,李振盛一直无法忘却这些人的脸。那时,他虽然已经结婚三个月了,但是他和妻子还没有分到房子,两人仍分开来住在与家属混居的筒子楼单身宿舍里。宿舍公用厕所是在走廊的另一端,半夜里,他需要起来小便时,总是在灯光昏暗的走廊上闭着眼睛往前走,试图不要碰到走廊边上的鞋子和炉子,试图不要想到那些被枪毙的人,更怕想到那股让人噁心的气味。其实,当他提醒自已不要想时就是已经想到了。
“很长一段时间,每当我在报社食堂吃一种东北地方菜——血豆腐时,总感到想呕吐,因为这种血豆腐是红色,而且是胶状的,一看就会产生联想。”李振盛说。
多年后的今天,有网友谈及巫炳源当年的那一声长叹,感慨道:
“在当时,不知有几个人能够理解。世道黑暗如此,可全国各地依然是一片‘就是好就是好’‘形势大好’‘万寿无疆’的莺歌燕舞。
别说当时,就是现在,巫炳源这一声长叹又有几人能懂(看看前往韶山拜神的川流不息的人群)?
其实,这黑暗,从延安那里,从批判王实味那里,就已经开始笼罩了,而且一直笼罩到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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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提供/责任编辑:刘明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