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稼祥:中國智庫只是「翰林院」

2009年02月05日評論
牛年的第一張牛皮終於被炮製出來了︰中國各類型智庫數量超過美國。這是《信息時報》近日報導的。

不錯,中國從中央到地方確實有許多帶「研究」字樣的機構,據說2008年達到2000個,而美國智庫的最新統計是1777家。但中國的這2000家機構能夠被稱作智庫麼?

首先,級別最高,庭院最深的那些研究機構,其實是祕書性機構,主要職能是給各級各類領導人寫講話稿,寫各種文件和報告,或者以領導人名義發表的文章。其次,各級黨委和政府機構的研究中心或研究室,主要工作則是按照領導意圖為實行中的政策尋找論證。還有,被稱作「社會科學研究院」的那些部門,從事的大多是奉命研究,而不是委託研究,經費來自官方的文化宣傳部門,而不是經濟職能部門,這就決定了這些研究的意識形態性質,而不是操作性和實用性。很多大學研究機構,在意的也是研究經費的瓜分,而不是研究成果的價值。

任何一個研究機構要稱得上「智庫」,必須滿足兩個基本條件,第一是民間性,第二是獨立性。民間性有兩個含義,一是研究機構是民間組織,而不是官方的分支機構,二是經費要來自民間機構捐款,而不是政府撥款。政府可以資助智庫,但不是事先撥付,而是事後購買其研究成果。所謂獨立性,就是事先沒有官方授意,事後不受官方審查,表達不受官方限制。

除了上面兩個特性之外,從研究課題和研究成果上看,智庫還必要有「前瞻性」。為什麼中國研究機構在一系列全球性和現實性重大研究領域,頻頻馬失前蹄?據報導,2007年底,中國社科院某著名經濟學家還在強調4%是中國通脹承受極限、中國經濟不會出現大起大落時,CPI在2個月後不但達到月度8.7%的高值,且2008年下半年急轉直下跌至12月份的1.2%;2007年下半年美國次貸危機蔓延,中國主流研究機構大部分都相信美國金融危機「是暫時的」,甚至提出「脫鉤論」,公開強調「這只是美國的問題,對中國影響不大」;2008年7月份,國際油價突破每桶147美元,國內不少重要能源研究機構幾乎同時驚呼,油價年底將突破每桶200美元,可是,到了12月底,每桶油價跌至35美元……沒有獨立性,就沒有前瞻性,在國際研究中跟著西方主要智庫跑,在國內研究中,跟著長官意志跑。這樣的研究只能是「馬後炮」,而且是被官方御用的馬後炮。

由於體制原因,中國雖然缺少前瞻性的研究機構,但並不缺乏前瞻性的研究人員,沒有這樣的前瞻性研究,中國目前的進步是難以想像的。不過,在中國要進行前瞻性研究,必須有敢死隊員的精神。研究界最早的敢死隊員之一,是眾所周知的顧準,他對希臘城邦的研究成為中國市場化改革的先驅。上世紀80年代,周揚和王若水是敢死隊員中最勇敢的兩個。他們對人道主義和異化問題的研究,為今天的民本主義和和諧社會留下了遺傳基因。

元旦前在蔡定劍召集的政治體制改革研討會上,中國法學界的名家郭道暉先生提倡大家要發揚在刀鋒上做研究的精神,主張研究走在現實前面至少半步。前些年,在法學界別說突破一個觀念,就是突破一個字的一個偏旁也要冒著砸掉飯碗的危險,那個偏旁就是「刀」旁,和「水」旁。在一個重要文件中郭先生把傳統的「法制社會」,寫成了「法治社會」,結果受到指責。在中國,一個有趣的現象是,被批判的人可能從此萬劫不復,但被批判的東西卻可能成為文化遺產。今天,提出「法治」的人已淹沒無聞,但「法治」這個詞卻已深入人心。這種情況,真所謂「抽刀斷水水更流」,刀剛不如水性柔。

只有到了前瞻性研究不需要敢死隊的時候,中國才會有真正的智庫。非民間不獨立的研究機構,不是智庫,而是「翰林院」。翰林院裡的專家學者,不管你有多大神通,也只能是如來佛手心裡的孫悟空,在桎梏裡,而不是在智庫裡。智慧是長江大河,只有自由開放,才能一瀉千裡,奔向海洋。如果說「翰林院」是水庫的話,真正的智庫則是大海。智慧的景像是︰

飛流直下三千尺,
疑是銀河落九天。

--原載2009年2月3日網易評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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