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璟:十萬年一遇的事故被中國人遇上了?

2015年04月06日評論
福建漳州PX工廠爆炸,十萬年一遇的事故被中國人遇上了?

4月6日晚6點56分,福建漳州古雷騰龍芳烴PX項目爆炸起火,安監部門說是PX裝置漏油起火,事故至少造成2人重傷12人輕傷。

截至7日凌晨1點左右,中間罐區仍有2個重石腦油和1個重整液儲罐著火。

北京青年報旗下微信公眾號「團結湖參考」,今晨推送了蔡方華老師主筆的《漳州PX都成了鞭炮廠,就別再說群眾愚昧了》(點擊這裡可查看)。蔡老師文中部分觀點,我不能完全贊同,但特別贊同他文內的一段話:

比如,有院士曾經對媒體說,自從中國引進第一套PX裝置以來,28年裡沒有發生過重大安全事故。只要嚴格執行規章制度,是可以保障PX項目安全的。問題是,中國人最擔心的恰恰就是人的問題。再安全的東西他都能給你弄不安全了。

我無意就PX項目本身的安全問題進行長篇累牘的探討,但想就蔡老師說的「問題是,中國人最擔心的恰恰就是人的問題」做一些補充和展開。

「中國人最擔心的恰恰就是人的問題」,那麼,人的問題究竟是什麼問題?

科學界對PX項目可能帶來的危害是有共識的:一怕火災爆炸事故(一般發生在工廠生產時),二怕化學品泄漏事故(一般發生在運輸過程)。很不幸,這次漳州PX工廠爆炸起火,屬於前一種情況。

也早有專家指出,當前我國化工行業安全管理制度相對滯後,在作業許可證制度、員工培訓制度、安全標誌制度等方面嚴密性和可操作性不夠,還有很多漏洞亟待改進和細化。

研究人員的預測結果表明,PX項目發生火災爆炸事故,近距離內對建築物和人員均會造成嚴重損害,但影響範圍大約為100米。統計顯示,石化行業構成對環境重大影響的事故概率是1×10-5(10的負5次方)次/年,即十萬年一遇。

漳州PX工廠此次爆炸起火,截至本文推送時仍未撲滅和徹底控制,我不知道它是不是會對環境有重大影響的「十萬年一遇」事故,希望不是。

漳州這次事故,讓我想起了大約10年前的一件事。

那時我在一家國企上班,旗下一家分公司的鍋爐,在省領導視察後的第二天,突然爆炸並報廢,幸好無人傷亡。如果沒有記錯的話,工程師告訴我,這種鍋爐要進口,大概價值800萬元人民幣,還要排隊等著。這只是內部損失,還會帶來更大外部損失,下面會有所涉及。

剛才檢索了很久,沒發現媒體當年關於此次鍋爐爆炸的報道,也沒有在內刊或專業期刊上找到關於這次事故原因的探究。

你怎麼看這起鍋爐爆炸事故?是制度不到位,執行不徹底,還是人員素質和責任心有問題?

說句實話,在當時那種對生產安全的考核、獎懲並與提拔等掛鉤的森嚴機制下,如果不是腦子進水,誰也不願意出鍋爐爆炸這種事。我也相信,此次發生爆炸事故的漳州PX工廠,一線工人和領導不願意看到事故發生(何況2013年它已發生過一次爆炸,相關人員遭到嚴懲)。

問題到底出在哪裡?

上述鍋爐爆炸事故的準確原因,因為沒公開披露,我也不知道,但給出兩個相關信息供參考。

一個信息是:負責採購燃煤給各分公司的老總,因經濟問題落馬。當時,煤炭供不應求,他收錢後縱容煤炭供應商原料摻假。據新華社報道,所購煤炭中,摻雜的石頭和泥沙成分有時高達30%。由於雜質增多,導致機組的煤耗上漲,不僅增加了生產成本,還嚴重損害了設備。

另一個信息是,分公司一機組出現鍋爐漏水、補水量不斷上升跡象後,為保證城市對產品的需求,機組一直帶病運行。直至一個月後經調度部門批准,這個機組開始停機檢修,在兄弟單位支援下,工人們冒著鍋爐內40多攝氏度的高溫,24小時內通宵輪班作業,檢修工作比批准工期提前兩天半完成,盡量減少了對社會的影響。分公司負責人說,由於沒有進行大修,隱患未完全解除,不排除下半年還要停機檢修的可能;原計劃於當年8月開始的計劃性大修,也已被迫推遲到來年的市場需求低峰期。另一篇報道則指出,這家分公司的燃煤爐齡已超20年,「全市最老舊」。

需要說明的是,上面兩個信息,未必跟鍋爐爆炸有直接關聯。之所以還是把它們羅列出來,是想說明:

這個地方這個環節出了事故,罪魁禍首不一定就在這個地方這個環節,隱患可能埋在生產線前端/上游,也可能埋在有其他利益訴求的上層瞎指揮(分公司負責人難道不想停工檢修老舊機組?出一次機毀人亡事故,他就差不多做到頭了)。

整個社會的良性運轉有點像一台精密的機器,哪顆螺絲釘出了問題,都可能導致事故。而這樣的事故,在我們身邊比比皆是。

去年熱傳的那篇「互害社會」文章,有稍顯誇張卻讓人有切膚之痛的高度概括:知道毒大米生產流程的工人,從不吃自己生產的大米;做包子的不吃自己用腐肉做的包子;做麵包的不吃自己用過期麵包返爐做的麵包;種蔬菜的常會囑咐朋友說某種蔬菜千萬別吃……問題的關鍵是,我們每個人差不多都有著雙重的身份,既是生產者,又是消費者。

關於無奈接受上級指示、硬著頭皮頂著出事壓力乾的例子,最典型的屬官場逆淘汰現象。明知道這麼做不合法理不近人情,可能要出事,上級打招呼了,干不幹?在這片土地上,有多少人嘴裡說著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所作所為卻只是對上面的領導負責、對下面的民眾無視?強力反腐之前不收錢不給辦事,強力反腐後不再收錢也不辦事,這種事連新華社人民日報都看不下去了,近期發了不少監督報道,你覺得效果怎麼樣?

漳州PX工廠爆炸事故的原因,相信很快會查明,部分責任人也會得到嚴厲懲處——就如它2013年那次爆炸一樣,也如青島輸油管道爆炸事故那樣。可是,我們拿什麼防範和杜絕下一次事故?用什麼重建本就弱不禁風的脆弱信任?

更嚴格的制度?更嚴格的監管?再嚴的制度,再嚴的監管,最終還是要靠一個個人來執行。

「問題是,中國人最擔心的恰恰就是人的問題。」現有體制和環境下,獨善其身都很難,換一個人坐在那個位置,敢不敢拿腦袋保證100%不發生事故?

如果還有良心的話,摸著良心說,不敢。(略有節選)


文章來源:作者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