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史】李白愁心寄明月 詩仙奇筆寫豪情

2018年11月17日文化漫步
【新唐人北京時間2018年11月17日訊】中國文學的千年長河中,貫穿著悲壯淒婉的低回吟唱:人生際遇的坎坷、壯志難酬的遺憾、惜別親友的惆悵以及面對歲月流逝的慨嘆。

聚焦盛唐詩壇,以「驚風雨」、「泣鬼神」的筆觸放射出萬丈光焰的李白也留下了幾多愁緒、憤懣和憂思。不過,在李白筆下,縱使是愁,也揮灑得率真靈動,卓爾不群。

一、笛聲引鄉愁


李白二十五歲便「仗劍去國,辭親遠遊」,開始了輾轉異鄉的客居生活。因此,思鄉之情在其詩作中頻頻出現。蜀中和隴水都是他嚮往的歸處;不僅如此,在他被迫離開長安後,京城也會如故國般時時勾起這位仕途失意人的眷戀。詩人表達鄉愁的手法豐富多采,不同時期的思念對象以及心境的差別都通過詞語微妙的變化而鋪陳開來。

《春夜洛城聞笛》(作於735年,即開元二十三年):

「誰家玉笛暗飛聲?散入春風滿洛城。今夜曲中聞《折柳》,何人不起故園情!」

詩仙筆下,笛聲在飛,合著春風飄滿洛陽。好不浪漫!不見實景實物,只有聲音在延伸,飛散。無形的音符通過「飛」、「散」、「滿」三個謂詞躍動,撩起鄉愁,也把讀者帶到千年前的古時靜夜。

「何人不起故園情!」此詩通篇不著一個「愁」字,最後一聲驚歎,濃縮了不盡的鄉情。愁懷在心,但是,「玉笛」和「春風」消減了苦情,反讓人感到:縱然為故園淚下,那淚或許是溫暖的。

下面再看《觀胡人吹笛》(作於753年,天寶十二載):

「胡人吹玉笛,一半是秦聲。十月吳山曉,《梅花》落敬亭。
 愁聞《出塞》曲,淚滿逐臣纓。卻望長安道,空懷戀主情。」

詩的大意是:胡人吹奏著玉笛,大都是秦地的曲調。十月吳山的清曉,一曲《梅花》落到敬亭山。愁苦中聽到《出塞》的樂曲,淚水頓流,沾濕了「我」的帽纓。回頭遙望那通往長安的大道,可嘆「我」空懷一片對君主的眷戀。

全詩反映了李白被放逐後的苦悶心情,既無比喻,也無誇飾,只有對事件和情緒的描述。「愁」、「淚」、「情」的告白直截了當,最後以「空」字收篇,滿腔愁腸表露無遺。

還是聽笛,《與史郎中欽聽黃鶴樓上吹笛》(作於公元758年)展現了另一番情調。

「一為遷客去長沙,西望長安不見家。黃鶴樓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

李白在安史之亂爆發後,參加了永王李璘的幕府,李璘戰敗,李白受牽連而遭流放。此詩是他在流放途中路過江夏(即現在的武昌)時所作。

開篇兩句,詩人借古喻今,不說自己流放夜郎之事,卻表漢朝的賈誼被貶官到長沙。賈誼到武昌時,西望長安,既看不到長安也看不到家。這也正是李白當時的處境。他明寫賈誼暗喻自己,十分貼切。

李白懷著報國的志向,念念不忘唐王朝。在流放途中,他向西回望,正在想望時,聽到吹笛的聲音。時值五月,一曲《梅花落》卻透出料峭春寒。在此,反襯手法恰如其分地烘托了李白心頭的寒意。壯志未酬反被流放。何日是歸期?

用字凝鍊精準是李白詩作的特點之一。最後一句「江城五月落梅花」僅以七字即點明了地點、時令、笛曲和詩人的心情。李白不寫「聞《梅花》」,而是以「落梅花」把聽覺轉為視覺。一支笛曲瞬時化為漫天飄落的梅花,罩住了江城,愁煞詩人。

見物起興,聽笛思鄉。以上三首詩都從「吹笛」引出主題,簡煉傳神,以音牽情,韻味無盡。

二、情景交融


「盛唐諸人惟在興趣。」(宋·嚴羽《滄浪詩話》)

唐詩的「優美」,出於「興」,融於景。李白表達愁意的詩篇,狀景多在言情之前。觸景生情、緣情寫景。離愁別緒或是思鄉之意,常常在一片青山碧水中飄散開來。比興和象徵手法是常見技法。

《秋夕旅懷》作於758年,旅途中所見的秋夜景象勾起李白的思鄉之情。

「涼風度秋海,吹我鄉思飛。連山去無際,流水何時歸。
目極浮雲色,心斷明月暉。芳草歇柔豔,白露催寒衣。
夢長銀漢落,覺罷天星稀。含悲想舊國,泣下誰能揮。」

此詩讀來悲涼哀婉,展現一幅清涼空曠的圖景:涼風清,芳草柔,秋露寒。天高星稀、群山環繞,鄉情在作者的胸中湧動。眼前開闊的秋天景致雖然優美,但畢竟清冷。面對此景,李白「含悲泣下」,引發讀者的共鳴。

在李白的寄詩、贈詩或別詩中, 生動的景色描寫也很突出。

《月夜江行寄崔員外宗之》作於739年:

「飄飄江風起,蕭颯海樹秋。登艫美清夜,掛席移輕舟。
月隨碧山轉,水合青天流。杳如星河上,但覺雲林幽。
歸路方浩浩,徂川去悠悠。徒悲蕙草歇,復聽菱歌愁。
岸曲迷後浦,沙明瞰前洲。懷君不可見,望遠增離憂。」

《宿白鷺洲寄楊江寧》(作於754年,即天寶十三載),通過描寫夜景來寄託對友人的思念。

「朝別朱雀門,暮棲白鷺洲。波光搖海月,星影入城樓。
望美金陵宰,如思瓊樹憂。徒令魂入夢,翻覺夜成秋。
綠水解人意,為余西北流。因聲玉琴裡,蕩漾寄君愁。」

在這兩首詩裡,作者描繪了清幽寧靜的江上夜景。風、山、月、水、星等意象入詩成畫,配合著精妙的謂詞搖動流轉,使讀者感覺彷彿置身舟中,在蕩漾的波光裡體會那一份悠長的愁情。

再如《秋浦歌》其二:

「秋浦夜猿愁,黃山堪白頭。青溪非隴水,翻作斷腸流。
欲去不得去,薄游成久游。何年是歸日,雨淚下孤舟。」

這一首詩的意境頗為淒涼。作者先寫夜晚的猿鳴,使得小黃山都愁白了頭。詩人把自己的愁苦轉移到動物和黃山之上,再寫青溪水流發出悲咽之聲。這兩聯以景物托情,襯托詩人報國無門的悲情。人在舟上,形單影隻,歸期不定,淚如雨下。作者直接使用「愁」、「斷腸」、「淚」、「孤」來抒發愁苦難捺的心境。此際,清快飄逸的詩風不再,可見其悲切之深。

《江上秋懷》也是愁情黯景交融的範例:

「餐霞臥舊壑,散髮謝遠遊。山蟬號枯桑,始復知天秋。
朔雁別海裔,越燕辭江樓。颯颯風卷沙,茫茫霧縈洲。
黃雲結暮色,白水揚寒流。惻愴心自悲,潺湲淚難收。
蘅蘭方蕭瑟,長嘆令人愁。」

詩人以大量的筆墨勾畫淒涼肅殺的秋景:乾枯的桑樹、蕭瑟的香草,風卷沙塵、暮色蒼茫、清水泛寒流。「颯颯」之風聲對「茫茫」之視象,苦景襯愁情,引人長嘆,誰能不愁!

《宣城見杜鵑花》作於755年。

「蜀國曾聞子規鳥,宣城還見杜鵑花。一叫一迴腸一斷,三春三月憶三巴。」

「子規鳥」和「杜鵑花」都是思鄉及悽惻之情的象徵物,作者「先言它物以引起所詠之詞」(朱熹《詩集注》),以此鋪就悲悽的基調。

詩中連用了三個「一」和三個「三」,在此聯內形成數字的兩兩對應、音韻的起伏迴環,格局巧妙、全無造作之感。

天寶八載(749年),詩人王昌齡被貶為龍標尉(龍標在今湖南黔陽)。李白聞知,寫下了名作《聞王昌齡左遷龍標遙有此寄》:

「楊花落盡子規啼,聞道龍標過五溪。我寄愁心與明月,隨風直到夜郎西。」

楊花凋謝,杜鵑鳴叫。兩個愁意象先行出場,點明時令並渲染愁之氣氛。之後,作者道出事由:聽說王昌齡被貶遠走,詩人把擔憂託付給明月,讓它一路追隨著好友、直到湖南沅陵夜郎縣。

最後兩句輕靈、真摯,不同凡響,脫離了常規的惜別之愁。山水之高遠、明月之清澄,將全詩境界昇華。

三、豪愁萬千


李白的詩歌,意境開闊、宏大,激盪著一股沖天豪氣。其「愁」緒,亦充溢著浩然之氣,堪稱「豪愁」。誇飾及想像的妙用,帶來強烈的震撼。

《秋浦歌》第十五首寫道:「白髮三千丈,緣愁似個長。不知明鏡裡,何處得秋霜。」

清代王琦評註:「起句奇甚,得下文一解,字字皆成妙義。洵非仙才,那能作此。」 雖然誇張超凡,詩句卻仍不失含蓄的風致。假象的運用使得率直中含著婉曲,詞句讀來更有意味。

古體詩《將進酒》大約寫於天寶初辭京還山之後,是一篇撼人心魄的佳作。

「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
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髮,朝如青絲暮成雪。
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
烹羊宰牛且為樂,會須一飲三百杯。
岑夫子,丹丘生,將進酒,君莫停。
與君歌一曲,請君為我側耳聽。
鐘鼓饌玉不足貴,但願長醉不復醒。
古來聖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
陳王昔時宴平樂,斗酒十千恣歡謔。
主人何為言少錢,徑須沽取對君酌。
五花馬,千金裘,
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

開篇的排比句式先聲奪人,宣洩滔滔情感。隨即,作者收住「悲」意,反而轉寫酒筵上歡樂豪放的場面,暫隱內心的不平。詩人雖未曾「得意」,卻瀟灑地暢言「盡歡」之豪邁,並且大呼:「天生我材必有用」。

之後,詩句節奏突然加快:「岑夫子,丹丘生,將進酒,杯莫停。」幾句三字短語把狂放之情推向了高潮,此後又是一段激憤之歌。從飲酒之「樂」到「萬古愁」的「愁」處收筆,盡顯憂憤激越。

作者大量使用誇張的筆法,不僅營造了「黃河之水天上來」、「朝如青絲暮成雪」這般誇張的形象,還寫出「千金」、「三百杯」、「斗酒十千」、「千金裘」、「萬古愁」此類誇張的數字,利用它們形成巨大的情感衝擊力。

在句式上,此詩以七言為主,又間以三、五、十言句,使節奏的徐疾變化,與感情的起伏跳躍相一致。南宋文學評論家嚴羽在《評點李太白詩集》中評曰:「一往豪情,使人不能句字賞摘。蓋他人作詩用筆想,太白但用胸口一噴即是,此其所長。」

另一首古體詩《宣州謝朓樓餞別校書叔雲》(題目一作《陪侍御叔華登樓歌》,作於753-755年之間)同樣運用了超忽的比興手法。

「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
長風萬裡送秋雁,對此可以酣高樓。
蓬萊文章建安骨,中間小謝又清發。
俱懷逸興壯思飛,欲上青天攬明月。
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銷愁愁更愁。
人生在世不稱意,明朝散髮弄扁舟。」

詩人在開篇即道出煩憂,繼而筆鋒一轉,又是一番開闊景象:「長風萬裡送秋雁,對此可以酣高樓」。詩人於高樓暢飲,縱有「欲上青天攬明月」的「壯思」,無奈現實卻是:「人生在世不稱意」。

曠古名句「舉杯銷愁愁更愁」 連用三個『愁』字,在音韻上迸射震撼,既凸顯愁懷深重,亦烘托那種不為命運所屈、「明朝散髮弄扁舟」的灑脫氣勢。

縱觀全篇,波瀾迭起,句式緊迫,語言流暢,既傾吐了作者懷才不遇的煩惱和對現實的不滿,也表現了詩人的壯志雄心和決意與現實決裂的呼聲。

月亮是李白鍾情的意象之一。名篇《月下獨酌》寫道:
「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
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
月既不解飲,影徒隨我身。
暫伴月將影,行樂須及春。
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亂。
醒時同交歡,醉後各分散。
永結無情游,相期邈雲漢。」

此詩緊扣一個「獨」字。詩人一出場,便是一個極度孤獨寂寞的形象。他沒有伴侶,沒有知己,無人聽他傾訴內心的悲歡,他只能在花間自斟自飲,借酒澆愁。這時他突發奇想,要把天上的明月和月光下自己的影子邀來共飲。

清代章燮評說:「天上之月、杯中之影、獨酌之人,映成三人也。從寂靜中,做得如許鬧熱,真仙筆也。」

結語


李白的豪情,一瀉千裡,出奇制勝,既無矯揉造作,也無纏綿綺麗。激昂的生命力、特有的自信和狂放,充盈字裡行間,平添蒼涼壯美。從濃濃的鄉思、深摯的離情、人生苦短的嘆息以及懷才不遇的憤懣中,從音韻的曼妙流轉、句式的百端變換、景色的生動描摹、奇特的想像和誇飾中,讀者有幸領略「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的藝術光采。@*

──轉自《大紀元》

(責任編輯:張信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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