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斌:巫寧坤們的遭遇告訴後人什麼

2019年08月13日評論
凡是讀過巫寧坤先生回憶錄《一滴淚》的人,對書中描述的「我歸來、我受難、我倖存」的受難過程,我想都會留下難忘的印象。
兩天前,8月10日,巫先生在美國去世了。儘管人總是要走的,而且巫先生高壽,但聽到這個消息,不免還是有些傷感。
上世紀四十年代末五十年代初,江山易色,中共剛剛掌權,真面目還沒徹底曝光,尤其對具有左翼傾向的知識分子還是很有誘惑力的。在它的蠱惑下,當時有一大批海外留學生和科學家懷著「建設新中國」的美好夢想,不惜拋棄在國外的學業和前程,紛紛回國。巫先生便是他們中的一員。
他後來回憶說,「一九五一年初,我正在芝加哥大學攻讀博士學位,忽然接到燕京大學電聘。兩年來,國內親友不斷來信,對新中國的新生事物讚不絕口,令人心嚮往之。於是,我決定丟下寫了一半的英國文學博士論文,兼程回國任教。七月中旬,在舊金山登上駛往香港的克利夫蘭總統號郵輪,有芝大同學伯頓夫婦和李政道博士前來話別。照相留念之後,我愣頭愣腦地問政道:『你為什麼不回去為新中國工作?』他笑笑說:『我不願讓人洗腦子。』我不明白腦子怎麼洗法,並不覺得怎麼可怕,也就一笑了之,乘風破浪回歸一別八年的故土了。」回到「一個用貧困、悲哀、孤獨、屈辱、動盪和戰亂充塞我的青少年時代的祖國。投身於一個嶄新的世界,去過一種富有意義的生活,這個誘惑力遠勝過博士學位和在異國做學問的吸引力。」
巫先生打算回國前,曾收到在台灣的哥哥和在香港的姊姊的嚴重警告,他們把共產黨比作「洪水猛獸」,但這阻止不了巫先生的熱情,他如期回國。然而,回國後遭遇的一切卻是他萬萬沒料到,也不可能料到的。從1951年到1976年,這期間,巫先生經歷了三反五反、肅反、「大鳴大放」、反右、文革等一波波政治運動的迫害,可以說幾乎九死一生。
而且,遭難的不止是巫先生一人,還有他的家人。
巫先生的女兒巫一毛生於大躍進的1958年,她在三歲時隨母去清河勞改農場,才第一次見到父親。小小年紀的她便歷經飢餓、貧困、動亂鬥爭和赤色恐怖。巫一毛幼時寄養在姥姥家,為了讓她活命,姥姥以自己的一半口糧哺育她,而姥姥餓壞了身體。巫一毛得過幾次重病,求醫艱難,幾乎瀕臨死亡。
1966年,文革爆發,巫先生再被抄家燒書,頻遭批鬥凌辱,羈押牛棚。這年8月,八、九歲的巫一毛自己去醫院拔牙,下雨歸途中,被一名中共軍人用像章誘騙至樹林裡強姦。還有一次,巫先生在被批鬥時,其安大的朋友和同事張定鑫乘人之危,將巫一毛誘騙至家中強姦。
巫一毛在小學時,遭受歧視,屢被欺侮凌辱:課桌被放入糞便,多次遭揪頭髮、毆打,遍體鱗傷,甚至昏厥。巫一毛隨父母到合肥轉學高中時還打赤腳,學校要求穿鞋,她萬般無奈,去一家廢品站,將粗長髮辮剪掉賣錢,買雙塑料鞋才得以入學。
巫一毛七十多歲的老奶奶,年輕守寡,孤身被遣送原籍揚州,宿於祠堂碑屋,因飢餓病痛而死。巫一毛的弟弟在幼兒園被阿姨視為「小賤民」勒令坐在馬桶上,不准和小朋友接觸。
幸運的是,1980年代,巫先生在歷經20多年的苦難後,終於偕夫人和兒女返回美國。在大洋彼岸,當年的極右份子、勞教分子、牛鬼蛇神巫寧坤,終於尋回做人的尊嚴,施展才華,成為蜚聲海內外的教授。當年的「小右派」、「臭小九」、「狗崽子」巫一毛,也成了美國硅谷計算機公司的高級主管、著名作家。
與巫先生相比,許許多多當年跟他一樣,同樣懷著「建設新中國」的美好夢想,被中共誘騙回國的的巫寧坤們則沒有這樣的幸運了。在思想改造、三反五反、肅反、「大鳴大放」、反右等一波又一波的政治運動中,許多人相繼落難。即使有少數人逃過了這些劫難,到了文革時也無一倖免。
文革期間,在北京中關村福利樓上貼著一幅大標語「來者不善,善者不來」,許多從海外回國的科學家看到這幅大標語便不寒而慄。幾乎所有從海外回國的人都被懷疑成「特務」。統計資料顯示,那段時間,1950年代從美國歸來的科學家中有8人自殺。
冶金學家葉渚沛1933年畢業於美國賓夕法尼亞大學,1950年攜全家回國,1955年選聘為中國科學院學部委員,創建化工冶金研究所並任第一任所長,「文革」中被「橫掃一切牛鬼蛇神」的鐵掃帚掃進「牛棚」,受辱蒙冤,1971年11月24日含恨辭世。長女葉淑珊在回憶父親的文中寫道:「父親從牛棚出來後,他為我們——他無辜的子女開始害怕……我們幾個子女中,只有大哥上過大學,我和妹妹只上了初中,二哥才上高一就發生了『文革』。我第一次聽父親抱怨:『我把一生都獻給了中國人民,我以為中國會照顧我的孩子……』」
巫寧坤一家以及許許多多巫寧坤們的悲慘經歷告訴了後人一點:千萬別相信共產主義和共產黨!為什麼?因為它們許給你的是美好的天堂,但到頭來把你拖入的卻是萬劫不復的地獄。
作者提供 本文只代表作者的觀點和陳述。
(責任編輯: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