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唐人北京時間2022年01月22日訊】大概是讀了太多眼如秋水、眉若遠山的章句,面對山明水秀的景致時,他很自然地把它想像成一位眉目如畫的妙齡佳人。而且這位佳人,如書中的林黛玉一般多愁善感,眉彎似蹙非蹙,籠著絲絲輕霧;眼波似喜非喜,凝著款款深情。
暮春的一天,他為友人送行。友人遠行,亦是還鄉,目的地是一個山水絕佳的江南勝地。在這個剛剛告別春天的時刻,他又要目送友人離去,不知何日才能重逢;而他自己,不也是漂泊在外,歸期不定?
三分惜春意,三分別離苦,三分羈旅愁,再添上一分文人詩興,一首十分佳作《卜算子》從他口中吟唱出來:
「水是眼波橫,山是眉峰聚。欲問行人去那邊?眉眼盈盈處。
才始送春歸,又送君歸去。若到江南趕上春,千萬和春住。」
詞作者名叫王觀,字通叟,是北宋時期一個聲名不算顯赫的文人。不過這首《卜算子》,設喻新巧,妙趣橫生,是他的成名作,更讓他在宋代詞壇擁有一席之地。
詞境賞析
《卜算子》題為「送鮑浩然之浙東」,人物已不可考,浙東即宋朝的浙江東路。這首詞的題目,已經交待了詞作的主題內容,即一首送別詞,表達詞人在送行過程中的思緒和情感。自古送別,大多渲染傷感無奈的氛圍,催人淚下。王觀的這場離別,卻從兩個別開生面的比喻展開,不僅豁達灑脫,更具撫慰人心的美感。「水是眼波橫,山是眉峰聚。」王觀的《卜算子》將山水比作美人的眉眼,構思新巧別緻。圖為元人繪《梅花仕女圖》局部。(公有領域)<br/>
「水是眼波橫,山是眉峰聚」,開篇即是警句,奠定詞作的藝術成就。碧水就像美人的眼波流轉迷離,青山上就像美人的眉峰攢蹙綿延。本體、喻體皆是常見事物,以山水形容人之眉眼更是常見手法,詞人卻反其道而行之,以眉眼反喻山水,尋常處更見功力。
兩個比喻同時具有擬人效果,將無情山水化作有情眾生。而這眼波橫而未流,秀眉微蹙含愁,表現出極力克制的情緒。詞人惜別,又不忍心加重友人的離愁,他複雜而深沉的情感,藉由無聲的山水委婉傳遞。
這眉眼般的山光水色是何處勝地?詞人採用設問方式作答:「欲問行人去那邊?眉眼盈盈處。」想問友人要去哪裡?正是那眉目一樣明麗的山水之地。一句平淡的發問,只為引出「眉眼盈盈」,這是對前文的山水做進一步描寫。盈盈,既有清澈晶瑩,又有儀態優美之意,在詞中有雙關效果,同時寫出山水和佳人之美。
這雙眉眼,或許也是家鄉親友盼望他歸去的殷切目光?詞人也在安慰友人,他的家鄉還有一雙雙默默期待的眉眼,那麼他的離去實際上為了團聚。欲問行人,是令人傷感的分離場面,緊接著卻是望眼欲穿的歸家之旅。詞人設身處地為友人著想,化悲為喜,也表現出詞人情思百轉的心理,足見兩人情深意厚。
詞的下闋,在離情之外加入對春天逝去的惋惜和不捨之情,將情感描寫得更為豐富感人。「才始送春歸,又送君歸去。」我才剛剛送走了春天,此刻又要送君遠行歸家。傷春悲秋是文人的典型心理,詞人在這個本就多愁善感的時節,和好友送別,傷春之愁,再添別恨,雙重惜別變成雙重感傷,讓幽幽離情的分量更加沉重。
在情感最濃郁、最悲傷的時刻,詞人妙筆一轉,在結尾處翻出心新意。「若到江南趕上春,千萬和春住。」南方的季節,總是比北方來得遲,詞人遂將春天想像成一位自北而南遠去的天涯行客,恰好和友人出行的路線相同。既然自己捨不得離開春天,那麼友人此番辭行,不正好可以代替自己追逐春天的腳步嗎?
在最後,詞人滿懷期盼地對朋友說,如果你追上了春天,就代替我好好珍惜大好春光,多挽留她一段時日吧!這是詞人的惜春之心,也是對朋友的美好祝福。全詞讀來,新奇清麗,活潑生動,有別於傳統送別詞的悲悲切切,反而洋溢著哀而不傷、滿含祝願的豁達情感,留給讀者無窮的藝術享受。
詞人背後的故事
王觀的《卜算子》,寫得別出心裁,獨樹一幟,展現出超越一般詞家的創作理念和樂觀胸懷。這有點像薛寶釵填《柳絮詞》,旁人都從漂泊無繫、離情別意的角度著手,唯獨寶釵反其意,寫出「好風憑借力,送我上青雲」這樣的詞句。或許這未必是最佳作品,但是在立意方面一定高出他人許多。王觀的送別詞,從兩個別開生面的比喻展開,不僅豁達灑脫,更具撫慰人心的美感。圖為明 仇英 《潯陽送別圖》局部。(示意圖,公有領域)
有趣的是,王觀其人的性格和行事,也有些不拘一格和出人意表之處。首先他自幼便才華橫溢,文名遠播。《嘉靖惟揚志》說他:「天資英邁,洽聞強記,善屬文,下筆累百千言不復潤色而華藻粲然。」王觀天分高、能力強,寫文章一氣呵成而無須修改,典型的少年才子。
他二十多歲就考中進士,步入官場,憑藉一篇《揚州賦》得到天子賞識,獲得「緋衣銀章」的特權。但是好景不長,王觀後來做了一首應制詞《清平樂》,當時的高太後認為這首詞有褻瀆神宗之罪,第二天就罷免了他的官職。背後的內情大概是,高太後反對王安石變法,王觀又是王安石的門生,這才被尋了錯處趕出朝廷。
無論出於什麼原因,王觀的人生就這樣突然從雲端跌落谷底,從廟堂走進了江湖。他索性以「逐客」為號,徹底放下功名之心,布衣終老。他甚至把自己的詞集取名《冠柳集》,表示「高出柳永」之意。
他的經歷,的確和柳永非常相似。兩人都是桀驁不馴的才子,都因詩詞獲罪,斷送仕途。柳永自稱「奉旨填詞柳三變」,王觀也自嘲逐客,不過王觀不僅和皇室「叫板」,還要和前輩「挑戰」,自許詩詞成就更勝於柳永,他的狂態大概稱得上宋人第一了。
「凡有井水飲處,即能歌柳詞。」(《避暑錄話》)極言柳永詞傳唱之廣。那麼王觀在宋詞的造詣上又如何呢?王觀與秦觀合稱「二觀」,可見時人對他詞作的肯定。王觀的詞大多失傳,從現存的十幾首作品來看,他的長處在於構思新穎,語言佻麗,善於另闢蹊徑。《碧雞漫志》評價他:「王逐客才豪,其新麗處輕狂處,皆足驚人。」
他有一首極富個性的《紅芍藥》,上闋是:「人生百歲,七十稀少。更除十年孩童小。又十年昏老。都來五十載,一半被、睡魔分了。那二十五載之中,寧無些個煩惱。」用淺顯的語言和獨特的算法,把生命長度一次次分割,表達出人生苦短、及時行樂的主題。
再如《雨中花令》寫夏季乘涼:「百尺清泉聲陸續。映瀟灑、碧梧翠竹。面千步迴廊,重重簾幕,小枕敧寒玉。」全無夏日的炎熱難耐,反而寫出身心清爽的愉悅感受。《蓼園詞選》評價此詞:「清氣滿紙,夏日展讀,如飲一服清涼散也。」
還有《天香》寫寒冬景致:「呵梅弄妝試巧,繡羅衣、瑞雲芝草。伴我語時同語,笑時同笑。已被金尊勸倒,又唱個新詞故相惱。盡道窮冬,元來恁好。」竟然處處透著溫馨祥和、其樂融融的氣氛。《古今詞話》也評價它:「無一不是嚴冬蕭索之境,但仔細詳味之,略無半點寒酸憔悴之意。」王觀詞心別裁,可見一斑。
作為士人,王觀或許是不幸的;作為詞家,王觀卻在絕境中活出全新的風雅人生。那一首首清新別緻、不落窠臼的詞章,恰恰向世人證明了他隨遇而安的樂觀精神和窮且益堅的不屈靈魂。(品讀宋詞系列二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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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自大紀元/責任編輯:李曉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