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唐人北京時間2022年04月27日訊】
《送柴侍御》(王昌齡)
沅水通波接武岡,送君不覺有離傷。
青山一道同雲雨,明月何曾是兩鄉。
《古離別》(貫休)
離恨如旨酒,古今飲皆醉。
只恐長江水,盡是兒女淚。
伊余非此輩,送人空把臂。
他日再相逢,清風動天地。
白居易說「天意君須會,人間要好詩」。作為中國文化頂峰之上的明珠,唐詩當然就是這樣的「好詩」。那麼,唐詩怎麼「會」「天意」呢?一言以蔽之,表現「真正的人類文化」,寫盡人性之真、之善、之美。
其實,中國傳統文化對人之尊崇無以復加。如講「三才」(天、地、人),「惟天地萬物父母,惟人萬物之靈」(《尚書‧泰誓上》),「人者,天地之心也」( 《禮記‧禮運》),「人命關天」等等。對此,有學者通俗地解說:(一)人是宇宙善意的創造;(二)生命是生來美好、高貴、不可貶抑的;(三)人在世的意義,正是善待生命的美好,充分發揮自己的聰明才智,以不負此生、不虛此生;(四)無論如何艱難困頓,人生永不捨棄。
而這些,都被唐詩寫到極致了。生活之豐盈、生命之奔放、活力之充沛,無有逾越唐人者。其內容之豐富、情感之多端、心意之自然、表達之高妙,絕非漢、宋之世所能比擬。
以離別詩為例。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於武陵《勸酒》曰:「勸君金屈卮,滿酌不須辭。花發多風雨,人生足別離。」而署名「武後宮人」的《離別難》則表達了一種特殊的人生境遇(皇宮一入深似海),其詩曰:「此別難重陳,花飛復戀人。來時梅覆雪,去日柳含春。物候催行客,歸途淑氣新。剡川今已遠,魂夢暗相親。」就是瀟灑如李白者,也有「平生不下淚,於此泣無窮」( 《江夏別宋之悌》),《勞勞亭》亦曰:「天下傷心處,勞勞送客亭。春風知別苦,不遣柳條青。」
表達這種離情別緒的絕唱,當推王維《送元二使安西》,詩曰:
渭城朝雨浥輕塵,
客捨青青柳色新。
勸君更盡一杯酒,
西出陽關無故人。
此詩情真意摯、蘊藉悠長,體現了王維離別詩的一個特點,詩有真情而不溺,思如青煙若有無。其《送沈子福歸江東》曰:「楊柳渡頭行客稀,罟師盪槳向臨圻。惟有相思似春色,江南江北送君歸。」《山中送別》曰:「山中相送罷,日暮掩柴扉。春草明年綠,王孫歸不歸?」皆類此。這可能與王維禮佛有關。
唐 王維 水墨山水畫。(公有領域)<br/>
但是,宋人歐陽修的道學修養亦不淺(觀其《秋聲賦》可知),其寫離別卻大異其趣,如其《浪淘沙》一詞:「把酒祝東風,且共從容。垂楊紫陌洛城東。總是當時攜手處,遊遍芳叢。聚散苦匆匆,此恨無窮。今年花勝去年紅。可惜明年花更好,知與誰同?」僅從歐詞與王詩的對比,即可看到唐宋之不同:宋更旖麗,情思迷人;唐更雄渾,胸襟闊達。
唐的這個特點,與漢相比,可看得更清楚些。西漢的《蘇武李陵贈答詩》,被視為是五言詩成熟的標誌之一,《詩品》評為上品,杜甫曾說「李陵蘇武是吾師」(《解悶十二首》)。限於篇幅,僅錄其第一首;「良時不再至,離別在須臾。屏營衢路側,執手野躑躕。仰視浮雲馳,奄忽互相逾。風波一失所,各在天一隅。長當從此別,且復立斯須。欲因晨風發,送子以賤軀。」(蘇武、李陵皆非常之人,兩人離別之詩恐非他人所能代作)由此得見漢人之厚重、樸拙。漢唐相比,唐更豐盛、氣象萬千。漢之被稱為「大」,唐之被稱為「盛」,於此可見一端吧。
在唐人離別詩中,王維和李白可謂雙峰並峙,《唐詩三百首》選二人最多。李白詩的一大特點是真性情、大灑脫。如《贈汪倫》:「李白乘舟將欲行,忽聞岸上踏歌聲。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倫送我情。」直抒胸臆,心地透明,毫無偽情。而《送孟浩然之廣陵》:「故人西辭黃鶴樓,煙花三月下揚州。孤帆遠影碧空盡,唯見長江天際流。」寫的瑰瑋絢爛,極盡朋友之情,被評為「千古麗句」。
唐詩的天空群星璀璨,從帝王將相到漁夫樵人、僧道伶工,皆賦詩,並不僅限於幾個超級巨星之作,亦多離別詩名篇。
如許渾(約791—約858),《謝亭送別》曰:「勞歌一曲解行舟,紅葉青山水急流。日暮酒醒人已遠,滿天風雨下西樓。」又如杜牧(803—852),《贈別》二首:「娉娉裊裊十三餘,豆蔻梢頭二月初。春風十裡揚州路,卷上珠簾總不如。」「多情卻是總無情,唯覺樽前笑不成。蠟燭有心還惜別,替人垂淚到天明。」(情人贈別在唐詩中不多見。)
不過,這些詩多少帶有些感傷,王昌齡的《送柴侍御》就大不同。當時王昌齡被貶夜郎,朋友柴侍御又要從夜郎前往武岡,王卻「送君不覺有離傷」,為什麼呢?沅水武岡水波想接。更重要的原因,是 「青山一道同雲雨,明月何曾是兩鄉」——雖然分處兩地,但兩地的青山都共同受著雲雨的潤澤,我們所看到的月亮不也是同一個嗎?大概只有「一片冰心在玉壺」的人,才能寫出這樣的佳句吧!
清袁瑛溪山放棹圖軸。(台北故宮博物院提供)<br/>
以上可見,唐人的情感、精神世界是開放的、豁達的、豐盛的。唐詩往往景語、情語、理語融為一體、妙然無間(此正是宋詩不如處)。請看白居易(772—846)的《賦得古原草送別》:
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
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遠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
又送王孫去,萋萋滿別情。
戲稱「長安米貴,居大不易」的名詩人顧況讀到此詩,連忙改口說「寫出如許好詩,在長安棲身也不難了」。
離別詩是唐詩中的大宗。本文所舉,也是掛一漏萬。本文之前,已有三篇從不同角度談唐離別詩。最後,以貫休(832—912)的《古離別》一詩作結。
貫休是僧人,善詩畫。這首五言古風《古離別》,前四句「離恨如旨酒,古今飲皆醉。只恐長江水,盡是兒女淚」,曾被當作一首五言絕句,流傳甚廣。有前人稱「此種妙思,非太白不能。」後四句則是告誡:「伊余非此輩,送人空把臂。他日再相逢,清風動天地。」離情別緒太盛,也會傷人。古人強調「中和」,有真意焉。
若人真能做到「樂而不淫,哀而不傷」,「他日再相逢,清風動天地」不亦樂乎!
參考資料
胡曉明:唐詩與中國文化精神
(轉自大紀元/責任編輯:張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