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城中,一個持錫杖、披袈裟的身影默默地穿行。他法名樂僔,是一位篤志修行的沙門。風塵僕僕的他,走過無數城鎮、林野,看遍人世繁華、落寞,他不曾停止,只為尋找一個清靜修行、証悟佛法的所在。
這一年,是前秦的建元二年(366年)。前秦,是十六國時期最強大的國家。氐族的苻堅以儒家的仁義理念治國,在梟雄割據的年代一度統一北方中原,開創一代繁華治世。而敦煌的奇蹟,就始於這個傳奇的時代。
這一年黃昏,樂僔走過宕泉河谷,來到三危山與鳴沙山下。鳴沙山頂,驀然向他閃耀著流金溢彩的光輝。那金光,燦然奪目,直上霄漢,光影中竟是千佛莊嚴慈悲的法相。一路苦行的樂僔終於得到了佛陀的諭示,他見證了世間殊勝壯美的神蹟。
樂僔立刻領悟到,這就是他一直尋找的清修禮佛的聖地。於是,他在鳴沙山的峭壁上開鑿了第一個石禪窟。這就是莫高窟以及整個敦煌石窟的緣起。
佛法東漸
正是從樂僔鑿石窟起,敦煌開始了佛教石窟的千年營建。佛法起源於當時名為身毒或天竺的印度,其東傳正是得益於絲綢之路上中原與西域在軍事、外交、商業、文化等全方面的交流。懷著弘法心願的僧侶,沿著絲綢商路一路東行,希望把了悟的佛理帶去更曠闊的地方。
懷著弘法心願的僧侶,沿著絲綢商路一路東行。此為敦煌莫高窟的五代第98窟甬道頂的曇延法師聖容。(公有領域)<br/>
如果說歷史的發展是有天意的,那麼我們回首思量這段絲綢之路的開通與發展,它的繁榮果真僅僅為了滿足世人對金錢的追逐、對奇珍異寶的占有以及對異國世界的探索和經略嗎?
在東周禮崩樂壞、諸侯混戰的時期,諸子百家爭鳴,道家修煉與儒家思想體系興起。而在五胡十六國時期,同樣是一個烽火連天的動盪年代,佛法在中原廣傳,啟悟世人另一重生命皈依的境界。敦煌人也因此得以聆聽佛法的聖音,從而擁有了本土的石窟寺廟,最終誕生了精美絕倫的壁畫與彩塑藝術。這才是敦煌文化最神聖也最美麗的精華部分。
樂僔並不是第一個來到敦煌的僧人。佛法的東傳,自有一番絕妙神奇的歷程。在兩漢時期,佛法開始傳入中土。據《魏書‧釋老志》,中華王朝最早出現「佛」的記載,是在漢武帝元狩年間。大將霍去病在第一次河西大戰中,一路打到焉支山,殺敵近萬,招降五萬餘眾,更把匈奴休屠王祭天用的金人作為戰利品帶回長安。
這個金人「率長丈餘」,漢武帝見了「以為大神,列於甘泉宮」,每日燒香、禮拜供奉它。[1]這尊來自西域的高大金人,就被認為是一尊佛像。而博望侯張騫在出使西域過程中,同樣聽說了有關佛教的資訊:相傳在大夏國相鄰的身毒國,一名天竺,那裡盛傳浮屠之教,浮屠即「佛陀」。
霍去病帶回的金人有一丈多高,漢武帝見了「以為大神」,列於甘泉宮,每日燒香、禮拜供奉它。此為敦煌莫高窟第323窟北壁的佛教史跡圖之「漢武帝跪拜金佛」。(公有領域)
漢哀帝元狩二年(前2年),大月氏使者伊存入長安,向博士弟子景盧口授《浮屠經》,這是有文字記載的佛經首次出現在中原的事件。而佛法正式傳入中原,源於一位漢代帝王的夢中奇遇。東漢永平年間的一天,漢明帝夢見有一金人從天而降,飛入宮廷中。只見他形體高大,頭部有太陽一般的神光。
次日,明帝召集群臣為他釋夢,有大臣回答說:西域有神明,叫作「佛」,身高一丈六尺,通體金黃色,輕舉能飛。明帝夢到的金人,自然便是佛了。明帝聽了十分欣喜,遣使赴天竺國尋訪佛法。[2]後來,使者們找到了高僧摩騰,邀他到漢地修行。摩騰入漢後,明帝不僅盛情款待,還為他在洛陽城外修築精捨,即後來的白馬寺。
此後兩千多年來,佛法流布,佛寺林立,佛家修煉文化最終成為中華文化中與儒、道並重的信仰體系。
涼州佛教
佛教真正大規模進入中原,恰逢東晉崩亂的世道。永嘉之亂後,中原王朝無力掌控天下,朝廷與世家大族大舉南遷;胡人君主逐鹿北方,政權頻繁更迭,戰亂不止。黎民百姓流離失所,門閥士族徬徨無措。那些西方僧眾憑藉對佛法的正信,不畏艱險,經由絲綢之路來到了東土。他們的第一站,就是包括敦煌郡在內的涼州。
五涼時期,佛教在涼州深入人心,堪稱國教。此為敦煌莫高窟的五代第61窟西壁的「萬菩薩樓」,即文殊的一萬卷書,出自《華嚴經》內容。(公有領域)
西漢元封五年(前106年),漢武帝在天下設立十三刺史部,各領一州。涼州刺史駐武威郡,統領河西諸郡,範圍包括今天的甘肅、寧夏全境,以及青海、新疆、內蒙古的部分地區。東晉歷史上,河西相繼出現前涼、後涼、南涼、北涼、西涼這「五涼」政權,轄境大體不出古之涼州疆域。
當中原飽受兵禍之苦時,涼州是唯一安定而富足的樂土,成為漢族士民在南渡之外的又一避難之所。素來敬天信神的華夏子民,在亂世中祈盼著太平的世道與生命的歸宿。而那些割據河西的霸主們在弱肉強食的世間,亟需為自己的統治找到精神支柱,同時尋求心靈的安寧與救贖。這一切,都奠定了佛法在涼州弘傳的基礎。
五涼時期,佛教在涼州深入人心,堪稱國教。《隋書‧音樂誌》載:「涼州自張軌後,世信佛教。」張軌即前涼開國君主。歷代君主廣召名僧、大建寺廟,因而涼州名僧雲集。他們或施展神通勸諭世人,或妙筆生花翻譯經典,或奔走四方傳播教義,極大地推動了佛教在整個中原的興盛。
比如高僧佛圖澄,在清水中變化出青蓮,以勸後趙君主石勒少行殺戮,而他有門徒近萬名,其中多數來自涼州。精通三十六種語言的竺法護,翻譯佛經175部、354卷,是入華譯經最多的高僧。還有涼州的智嚴、寶雲、慧賢、僧印等,南下江南一帶,廣傳佛教禪法,帶去大量翻譯的佛經,對南朝佛教的發展起到很大的促進作用。
此為敦煌莫高窟的初唐第323窟的佛圖澄故事全圖。描繪佛圖澄為石虎和侍從說法、聞鈴聲辨吉凶、用神力熄滅幽州城的大火等內容。(公有領域)<br/>
在所有高僧中,鳩摩羅什的出現是中華佛教史上的一大盛事。鳩摩羅什乃是中國佛經翻譯史上公認的第一人,他本是崇尚佛法的龜茲國貴族,七歲時隨母親出家修行,日誦經千偈,十二歲便能開壇說法,年紀輕輕便做了龜茲國的國師,聲名廣傳西域。
彼時,前涼君主苻堅力邀鳩摩羅什入中土而不得,於建元十八年(382年)派大將呂光出西域、伐龜茲。兩年後,呂光俘獲鳩摩羅什。又過了一年,呂光大軍進駐涼州城,建立後涼國,久負盛名的一代高僧鳩摩羅什從此被軟禁在涼州十七年。
然而羅什並未消沉,開始向身邊的中原人講經傳法,同時學習漢族各地方言,對中原文化有了更深的了解。到後秦弘始三年(401年),姚興攻滅後涼,恭迎羅什抵達長安,奉之如神。羅什不僅向後秦君臣與僧眾佈道講法,並且翻譯佛經三百餘卷。在他的努力下,佛法在後秦出現全盛景象。
在涼州忍辱負重十七年的經歷,將羅什磨煉成一位語言大師,促成了他在佛經翻譯領域的成就。由於他對漢語卓越獨到的理解,能夠將印度佛經化作優美如詩的漢語篇章,成為中原佛教各派崇奉的經典文本。一千六百多年來,無人對他的譯註增刪一字。羅什筆下,創造了「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等膾炙人口的名句以及苦海、心田、愛河這樣的經典詞彙,至今都影響著華人的生活。
造像鼻祖
五涼時期的涼州,一度是中華北方的佛教中心。涼州佛教的貢獻不僅在於譯經、傳法,對佛寺、石窟的興建也有著廣泛影響,中華大地上的石窟鼻祖就建於北涼時期。
此為天梯山石窟第4窟發現的北涼壁畫。(公有領域)<br/>
北涼石窟的營建雖然比樂僔鑿窟的時間晚了近百年,但是它卻是可考證的最早的具有佛陀造像藝術的石窟廟,亦是石窟藝術在中國真正的源頭。
其實佛陀釋迦牟尼傳法時,不主張設立偶像,因而古印度在很長一段時間內沒有佛像。僧徒、信眾們多用佛塔、菩提樹、手印、足印等象徵物代表佛陀。直到釋迦牟尼圓寂六百多年後,地處巴基斯坦、阿富汗一帶的的國家犍陀羅,人們根據佛經中對佛的描述,如頭頂有肉髻、眉間有白毫、膚色金黃等,第一次創造出佛的形象。
犍陀羅位於歐亞大陸的連接點上,造像風格兼備古希臘、羅馬寫實造像的西方特徵以及古印度精緻神聖的東方韻味。隨後,人們將用於修行、膜拜的石窟與佛陀形象結合,創造出了石窟佛像的經典形式。這一形式隨著佛教的東傳,與博大精深的中華文化融會貫通,最終形成了更加璀璨輝煌的佛教藝術。
它在中華生根發芽時,正值公元412年,北涼的「河西王」沮渠蒙遜統治河西的時期。蒙遜殺伐不斷又極度崇佛,大力扶植佛教。他在河西大興土木,建寺廟、供養高僧譯經傳法,推動涼州佛教的繁榮。與此同時,他又萌發一個更宏大的構想,仿照古印度洞窟的形式,在崇山峻嶺中開鑿一座規模雄偉的、屬於北涼的石窟。
曇曜主持修建了雲崗石窟的一期工程,即「曇曜五窟」。此為雲崗石窟外景。(Photo by China Photos/Getty Images)<br/>
這時,涼州來了一位少年僧人修習佛法,他叫曇曜。他在中國佛教史上的地位可謂超然,然而有關他的生卒年月和籍貫生平,都未載於文獻。我們只知道,他和一眾涼州僧人尋找一處清幽僻靜的所在潛心修行,最終鎖定了祁連山的支脈天梯山。這座山坐落在武威城外五十公裡處,海拔不高,然而山勢異常陡峭,道路形如懸梯,故名天梯山。
曇曜等人與蒙遜的構想不謀而合,很快,曇曜帶著很多能工巧匠艱難地登上天梯山。他們劈山開路,展開浩大的鑿窟工程。期間,蒙遜的母親車氏突然病逝,他請求曇曜在窟內雕刻一尊巨型佛像,以示紀念。一心向佛的曇曜實現了國君的夢想,天梯山石窟耗時二十餘載,終於落成,其中有一座五米高的大佛依山而坐,神情端嚴靜穆,長年累月守候著這片地靈人傑的山川形勝。
《集神州三寶通感錄》載:「於州南百裡連崖綿亙東西不測,就而斲窟,安設尊儀,或石或塑千變萬化,有禮敬者驚眩心目。」這段關於中華石窟最早的文獻記載提到的「南山石窟」,就包括曇曜等人所營建的天梯山石窟。北涼之後,北朝至隋唐,這座石窟陸續興造、翻修,成為令世人驚歎的石窟建築群。
隨著北魏滅北涼,涼州的僧侶、工匠大舉遷至內地,隨之而起的雲岡、龍門石窟自然承襲了涼州造像的藝術風格。特別是雲岡耗時六年的一期工程,正是曇曜帶領的涼州工匠所建,即「曇曜五窟」。
隨著政權的轉移,涼州石窟的模式正式走進了中原,進而影響著整個中國石窟的藝術風格。由於年代久遠,北涼時期興建的大多數石窟因戰亂和災害而損毀,幸運的是,碩果僅存的幾大石窟仍然為後人保留了石窟始祖的風貌。而在敦煌石窟群中,涼州石窟也是現存最早的傑作,它們正是敦煌石窟歷史中輝煌生動的第一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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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釋:
[1]《魏書》卷114:獲其金人,帝以為大神,列於甘泉宮。金人率長丈餘,不祭祀,但燒香禮拜而已。此則佛道流通之漸也。
[2] 《魏書》卷114:後孝明帝夜夢金人,項有日光,飛行殿庭,乃訪羣臣,傅毅始以佛對。帝遣郎中蔡愔、博士弟子秦景等使於天竺,寫浮屠遺範。
(轉自大紀元/責任編輯:張信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