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唐人北京時間2021年12月17日訊】南宋祥興二年(1279年)八月,崖門海戰剛剛過去半年。宋末帝與八百宗室、十萬軍民跳海殉國,三百年宋朝用一個悲壯慘烈的方式走向終點,在宋朝子民心中留下揮之不去的創痛。
這時,著名的抗元名臣文天祥在廣東兵敗被俘,被元兵押往大都。一同被押解的,還有鄧剡。他是崖山之戰中倖存的一位殉國者,兩人是同窗、同鄉,更是志同道合的至交好友。
到了金陵,鄧剡臥床不起,無法繼續前行,和文天祥填詞作別。兩宋的名臣文士,多是風流才俊,信手一揮,都是優美委婉的詞章。家國傾覆之際,贈別之作融入了國仇家恨和民族氣節,更多的是悲愴激越之語。
他們共同選擇了詞牌《酹江月》,其中文天祥寫的是:
「乾坤能大,算蛟龍、元不是池中物。風雨牢愁無著處,那更寒蛩四壁。橫槊題詩,登樓作賦,萬事空中雪。江流如此,方來還有英傑。
堪笑一葉漂零,重來淮水,正涼風新發。鏡裡朱顏都變盡,只有丹心難滅。去去龍沙,江山回首,一線青如髮。故人應念,杜鵑枝上殘月。」
蘇東坡的《念奴嬌·赤壁懷古》堪稱宋詞巔峰之作,因末句「一樽還酹江月」,這個詞牌又多了「酹江月」的別名。自這首蘇詞問世約二百年後,這兩位愛國志士,以酹江月之名,步其原韻,共同續寫了這首詞的輝煌。
詞境賞析
亡國被俘,加上鄧剡身患重病,兩人的這次離別可說是一幕生離死別,他們的《酹江月》更是一雙訣別詞。在這場充滿悲憤和無奈的離別中,文天祥道出了心底從未放棄的復國信念,表達了隨時慷慨赴義的忠勇氣概。他對好友鄧剡,有勸慰、有不捨,抒發了他們對故國共同的眷戀和期望。文天祥詞曰:「乾坤能大,算蛟龍、元不是池中物。」(公有領域)
起句「乾坤能大」極為雄勁,奠定了全詞壯闊磅礴的氣勢,能,是如許、這般之意。這兩句意思是說,放眼天地乾坤,遼闊無垠,他們何必因為抗元事業一時受挫,就消沉絕望呢?
「算蛟龍、元不是池中物。」第二句出自《三國志》中周瑜的名言:「恐蛟龍得雲雨,終非池中物也。」世間臥虎藏龍,他們就像囚禁在池水中的蛟龍,一旦時機來臨,他們就會一飛沖天,呼風喚雨,遨遊天際雲端。它不僅反映了詞人雖被俘虜,卻不忘初心的意志,更是和友人共勉,期待早日脫離囚籠,繼續為國家幹一番轟轟烈烈的事業。
「風雨牢愁無著處,那更寒蛩四壁。」這兩句描寫了詞人淪為俘虜後的悽苦生活。秋天裡,風雨瀟瀟,牢籠四壁上,蟋蟀悲鳴,所見所聽,都是蕭瑟淒涼之景,令人愁腸百結,無從排解。
詞人回想平生,「橫槊題詩,登樓作賦,萬事空中雪。」他們也曾像曹操橫槊賦詩一般,躊躇滿志,豪情萬丈;也像王粲登樓作賦那樣,思鄉憂國,渴望功業。如今他們的事業、壯心都已失敗,經歷的艱辛苦楚,都化作空中飛雪,縹緲虛無得就像一場夢。
幸好詞人沒有消沉,眺望江水滾滾,後浪推前浪,就算他們注定了失敗,後輩們也一定繼承他們的遺志,為完成抗敵復國而努力。想到此,詞人的情緒從悲慨轉向豁達,說道:「江流如此,方來還有英傑。」
上片寫懷,下片言別。詞人筆鋒一轉,慨嘆身世以及離別的情景。「堪笑一葉漂零,重來淮水,正涼風新發。」在元人鐵騎面前,復國的力量就像孤葉飄零一般渺小薄弱,而他們即將分別,命運也像落葉一樣身不由己。
正當秋風吹起的時候,詞人再次來到金陵淮水邊。因為在三年前的德祐二年(1276年),文天祥出使元營,因痛斥敵將而被拘押。他逃脫後,數次在淮水一帶和敵軍相遇,所以說「重來淮水」。
「鏡裡朱顏都變盡,只有丹心難滅。」此二句是全詞名句,讓人聯想他光照千古的絕唱「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即使鏡中的自己兩鬢斑白,容顏老去,那為國為民的一片丹心,從來不曾磨滅。這是他在作品中,又一次強有力的獨白。
「去去龍沙,江山回首,一線青如髮。」龍沙,指北方沙漠。這三句是說,詞人去國離鄉,被押送到元人統轄之地;他漸行漸遠,回望宋朝江山,猶如一叢青絲,它正逐漸消失在地平線處。
收束二句「故人應念,杜鵑枝上殘月」,表達了詞人視死如歸、魂依故土的決心。如果他不肯投降元朝,結局必定是以死報國。所以他告訴友人,如果以後想念他了,就在夜裡聆聽樹枝上杜鵑的悲啼,那是他的靈魂歸來,探望故國舊地。國家大義,超越個人生死,浩蕩正氣,充溢天地之間,全詞也在豪壯激烈的氛圍中結束。
詞人背後的故事
文天祥,字宋瑞,字號浮休道人、文山,是南宋的「宋末三傑」之一,更是著名的抗元名臣和文學家。說起文天祥,人們最熟悉的,莫過於《正氣歌》《過零丁洋》等名作,以及他矢志復國、拒不降元,最終從容就義的英勇事蹟。這些或許掩蓋了他作詞的成就,而拋開正氣浩然的一面,文天祥其實也是一位容貌俊美、才思敏捷的佳公子。文天祥肖像,清代葉衍蘭繪。(公有領域)
《宋史》形容他,身材高大豐神如玉,秀眉長目顧盼生輝;生性喜好奢華,衣食豐厚,歌伎滿堂,樂舞不斷。但他參加科舉殿試時,一萬多字的文章,不起草稿一揮而就,被宋帝欽點為狀元。他的才華與風雅,不遜於兩宋的歐陽修、晏殊、蘇軾、宋祁等名士。
然而現實不允許他做一個盛世中的富貴文人。他生於南宋末年,以「忠」為最高志向,希望像先賢一樣盡忠報國,做一個頂天立地的大丈夫。從他入仕之後,南宋朝廷就面臨元軍入侵的邊患。文天祥從國家大局出發,多次上書議事,彈劾奸宦、嘲諷權臣,因而多次受到斥責,不得以在37歲那年退出官場。
文天祥忠耿諫諍的氣節,在朝野上下廣傳。正值國家憂患之際,前宰相將國事鄭重相託:「擔任治理國家的責任,不就是你嗎?」後來,文天祥被起用為地方官,盡心治理,廉明有威,頗有政績。
到他39歲時,元軍分三路南下攻宋,長江上游告急。宋廷頒布詔令,召集天下兵馬勤王。文天祥接到詔書,憂心國家存亡而痛哭流涕。他立即散盡家財,召集各路英雄豪傑共計萬人。朝廷得知消息後,封他做安撫使,率軍保衛京師臨安。文天祥的朋友勸阻他,這一萬多人不過是烏合之眾,和元軍對抗,無異於驅趕羊群和猛虎相鬥。
他何嘗不知道義軍的實力,卻偏偏有一股明知不可而為的精神:「我自不量力,不惜以身殉國,希望激勵天下忠臣義士,聞風而起,這樣或許就可以挽救國家。」
之後,文天祥一面和元軍殊死作戰,一面向皇帝提出治國良策。不到一年時間,宋廷戰敗求和。文天祥升任右丞相,作為使者赴元營議和,因觸怒元軍主帥被拘捕。後來他趁夜逃脫,數次逃過元兵追捕,歷盡千辛萬苦,和流亡的宋廷在福州會合。
這時的文天祥,在南方繼續組織軍隊抗敵。宋軍一批批倒下,文天祥的母親和獨子也在戰亂中病逝,終於,宋朝氣數已盡,在崖山之戰後徹底滅亡。南宋遺臣文天祥,也不幸淪為俘虜。幸好,他和好友鄧剡相互扶持,走過一段共患難的押解之路。兩人臨別之時,鄧剡先作一首《酹江月‧驛中言別》:
「水天空闊,恨東風,不惜世間英物。蜀鳥吳花殘照裡,忍見荒城頹壁。銅雀春情,金人秋淚,此恨憑誰雪?堂堂劍氣,斗牛空認奇傑。
那信江海餘生,南行萬裡,屬扁舟齊發。正為鷗盟留醉眼,細看濤生雲滅。睨柱吞嬴,回旗走懿,千古衝冠髮。伴人無寐,秦淮應是孤月。」
這首詞表達了鄧剡對抗元失敗的惋惜,以及誓不屈服的決心,言詞擲地有聲,情感壯懷激烈。文天祥得到這首詞,感慨萬千,寫下和詞《酹江月‧和友驛中言別》,酬答好友。《人間詞話》評價:「文山詞,風骨甚高,亦有境界。」
身處絕境,文天祥和友人鄧剡,不僅沒有哀嘆和絕望,反而激發出氣沖霄漢的昂揚精神。他們的詞,不僅是文人之詞,更是英雄之詞。在以柔婉多情為主流的詞壇上,他們譜寫出末世中感人至深的壯歌,與他們的正氣和丹心共同照耀青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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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自大紀元/責任編輯:張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