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棋生:有一種演變不可阻遏

2014年12月16日評論
在這裡,我看到了一種質的飛躍。我要說,正是中國大學老師們敢在課堂上「發牢騷」,正是人們普遍支持孟先生的自我舉報,正是戴翔先生力創《清明上河圖•2013》,加上許許多多中華大地上的公民抗命行為,共同匯成了中國社會的歷史性演變。

今年10月下旬,我在家鄉常熟對自己的新書作了最後校定;當月底,該書在香港面世。在書的「自序:良知是第一推動力」中,我寫道:我將「點燃良知的燭光」取為本書的書名,一是表明這些年來,我自己所做的,無非就是這七個字而已。二是呼喚我的同胞,能不能將良知的點燃作為我們共同的底線?儘管我知道,良知也有它的軟肋,即她有時候難以抗衡人對權威的下意識服從。但是,我真的認為,國人破拆或越離無形之心獄,逐步變臣民認命為公民抗命,從而在中華大地上驅動文明前行、迎來民主轉型的第一推動力,確非良知莫屬。

或許是一種應然的鏈接,或許僅是一種純粹的巧合,就在幾天之後的11月3日晚上,我在東方衛視的《東方直播室》節目中,耳聞目睹了一位退休檢察官點燃自己良知、踐行公民抗命的真實故事。

這位檢察官名叫孟憲君,退休前任職於安徽省淮北市相山區檢察院。故事發生在2005年,當時他被指定為一起經濟案件的公訴人。在這起案件中,他和檢委會成員一致認定當事人「無罪,同意不起訴」。然而,他們的意見被一位市領導強行否決,案件於2006年在相山區法院開庭一審。在庭審中,這位檢察官當場正面回應法官,震撼性地如實披露:檢察院的起訴,其根據是「無罪也要起訴」的上級要求!當法官詢問孟憲君:當事人高尚挪用資金86萬元證據何在時,孟憲君先生再次據實相告:這個數字出自「領導意見」!我相信,如果不是良知的力量戰勝了恐懼,如果不是抗命的心志驅走了糾結,孟先生是不會公開說出那樣的真話來的。

相山區法院一審判決高尚無罪之後的第9天,孟憲君被逼執筆,在良心的折磨下為相山區檢察院寫了抗訴書。隨後,淮北市中級法院終按市領導的意圖,二審判決高尚有期徒刑3年,緩刑5年;還將高尚挪用資金的數額,從86萬元再次莫須有地推高為360萬元。

這起錯案被鑄成之後,當事人高尚先後向安徽省高院和最高院提出申訴,要求啟動再審程序。然而,蒙冤受屈的當事人長達7年的一再申訴,均被冷冷地關門落閘、「依法駁回」。2013年,已經退休4年但一直覺得俯仰有愧的孟憲君聽聞此事,又一次震撼性地站了出來,他於當年11月1日到最高檢自我舉報,舉報自己「辦了錯案」。

孟憲君創舉式的自我舉報,撬動了銹跡斑斑的案件重審之門。在他上京舉報1年零19天後的2014年11月20日,安徽省高級法院開庭再審了高尚案。

再審結果人們不妨拭目以待,但是,孟憲君秉持良知開罪權力的公民行為,具有直指人心的勵志力量和示範效應,必將鼓舞和鞭策更多的國人,去像他那樣憑良心行事,過真實生活。而孟憲君的正直和擔當,也足以使五毛們——無論是統一加餐的還是自帶乾糧的——的行徑,更為令人不齒、遭人鄙視。

在中國大陸,計件領酬的五毛們雪藏良知、見利忘義,早已是醜聞一樁舉世皆知,此處不必多說了。就說那自帶乾糧的周小平,順著權力意志說話,滿嘴跑火車,甚至故意胡編亂造,又有什麼良知可言?而比周小平更為高級的自干五——王紹光和汪暉們,又有多少良知可言呢?在不久前完成的「中國新左派批判(二)」一文中,張博樹先生精準而尖銳地指出:在對當代中國政治的討論上,王紹光和汪暉一樣都是權力的「抬轎」者,只不過作為「學者」,他們對中國現存政治制度的直接吹捧(王)或明批暗捧(汪),其水平遠高於周小平這樣的五毛,自然也就有更大的欺騙性和危害性。讀完博樹先生的透視性批判全文,人們不難得到一個「別無選擇」的結論:高級自干五們向權力靠攏乃至獻媚,原因不在於認知問題,而在於良知問題。

在相關的後續報導中,我特別注意到:孟憲君先生點燃自己的良知,站出來力推錯案的糾正,對此他並不感到恐懼;而且,他所接觸的人,幾乎都支持他的「自我舉報」。這一事實使我感觸良多,也使我在解讀《遼寧日報》公開信事件上,有了自己獨特的感悟。

11月14日,《遼寧日報》異乎尋常地發出了「致高校哲學社會科學老師的一封公開信」。信中指稱,在被調查過的大學生中,80%以上表示碰到過課堂上「愛發牢騷」的老師,「法律、行政管理、經濟學等哲學社會科學類課程,尤為突出。」……

這封一石激起千層浪的公開信,使我想到了什麼呢?我想到了哈維爾對後極權社會的一段經典描述:

中學老師講授他自己並不相信的東西,因為恐懼自己的前途不穩,恐懼丟失自己的飯碗;學生則跟在老師後面重複他的說教,因為恐懼不被允許繼續自己的學業;……由於恐懼說「不」會帶來的後果,導致人們參加選舉,給(官方)推薦的候選人投贊成票,並且假裝認為這種形同虛設的走過場是真正的選舉。出於對生計、地位或者前程的恐懼,人們投票贊成每一項決議,或者至少保持沉默。

如果遼報公開信並沒有誇大事實、危言聳聽(我傾向於相信這一點),則對比兩種不同的描述,可知中國社會已經發生了不容忽視的重大變化。什麼叫「愛發牢騷」?就是對自己看不慣、不認可的東西不再保持沉默,而是有感而發,針砭時弊;就是不僅不講授自己並不相信的東西,而且還揭穿、抨擊那些可憎的東西。中國課堂上的老師「愛發牢騷」了,這意味著什麼呢?意味著他們從雙重人格的「夜間人」走向了單一人格的「課堂人」,他們不再是課堂上與官方保持一致,夜裡對家人或摯友發發牢騷,而是在課堂上就表達異議,袒露自己內心的不同見解。在這裡,我看到了一種質的飛躍。我要說,正是中國大學老師們敢在課堂上「發牢騷」,正是人們普遍支持孟先生的自我舉報,正是戴翔先生力創《清明上河圖•2013》,加上許許多多中華大地上的公民抗命行為,共同匯成了中國社會的歷史性演變。

這場意義深遠的演變,其最為深層的動力,來自良知激發勇氣、勇氣戰勝恐懼。由人的良知所引領、所推動的這一歷史性演變,都是不可阻遏的。

文章來源:自由亞洲(有節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