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志丹》的作者李建彤,是劉志丹的弟媳婦。她選擇寫劉志丹這個題目時,起先曾有些猶豫。劉志丹被毛澤東稱為「群眾領袖,民族英雄」;周恩來稱他是「上下五千年,英雄萬萬千,人民的英雄,要數劉志丹」。李建彤覺得這個題目太大,自己的思想水平和藝術修養都還不夠,加上和劉志丹的鬥爭經歷相聯繫的,還有一段錯綜複雜的歷史,她恐怕自己駕馭不了這樣的題材。後來,在工人出版社的熱情鼓勵和支持下,李建彤才下決心動筆,投入緊張的創作。
一九五九年夏天,李建彤已經寫了三稿,出版社想公開出版。時任中共國務院副總理兼祕書長的習仲勳看過後,認為還不成熟,未到公開出版的時候。於是作者又根據各方面的意見,又寫了四稿、五稿,寫到第六稿,報紙便先發了其中若干章節。
大陰謀家康生素來對小說不感興趣,從來不看這類作品。
有一天,一個好撥弄是非的親信對他說:
「你知道最近發表《劉志丹》這部小說不知道?」
康生搖搖頭:「不知道!」
「這個問題的歷史背景,很值得深思。」親信煽動說:「寫劉志丹,我看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是以美化劉志丹為名,行替高崗翻案之實!」
「哦!」康生不動聲色嗯了一聲。第二天,他即下令:所有報刊,一律停發小說《劉志丹》,又責令工人出版社突擊印出六百本,送中央會議審查。
康生不虧是位頭腦發達的奇想「專家」。劉志丹是中共陝北根據地的創建人,頌揚劉志丹和陝北根據地的豐功偉績,不是貶低毛澤東在江西建立根據地的作用了麼?不是抬高一直在陝北根據地的反黨分子高崗的地位,為他翻案嗎?他苦苦思索著,誰是從陝北出來的?誰參與了這件事?對,習仲勳是從陝北出來的,又是西北局的副書記,又參與了炮製《劉志丹》這部小說。
他親自給毛澤東寫了個條子:「利用小說反黨是一大發明。」
一張小紙條,威力不亞於一顆原子彈。《劉志丹》小說的作者,編輯出版者和曾看過小說稿子的人,都禍從天降了。
習仲勳不是小說作者,但看過小說,自然是「反黨集團」的首腦人物了。
沒過多久,毛澤東將康生寫的條子,正式公布於眾。康生有了尚方寶劍,語氣更是凜人:
「你們的真實目的,是為反黨分子高崗翻案。你們心裡也明白,赤裸裸地為高崗翻案,沒這個膽量,只能通過影射文學,來達到翻案的目的。……利用小說替高崗翻案,也是為彭德懷翻案。彭德懷寫了八萬言書,而你利用小說美化高崗,實際上,也是為彭德懷鳴冤叫屈!」
越扯越厲害,越嚇人!
康生的本事不只是煽動對作者開火,他還有更高的一手,就是順蔓摸瓜,上下左右,大刮株連之風。
習仲勳在劫難逃了。康生一口咬定:「習仲勳勾結劉志丹的弟弟劉景范和他愛人李建彤,合夥炮製反黨小說《劉志丹》,目的是為高崗翻案。」
真是舌頭底下壓死人。
在北戴河會議的小組會上,康生對著習仲勳的面喊道:
「你是反黨集團的掛帥人物。你們這個反黨集團,不僅有劉景范,還有賈拓夫。上有頭目,下有手腳。你們的活動能量,可謂大矣。有的在後台搖鵰翎扇子,有的在前台衝鋒陷陣,你們是想翻天哩!」
康生搶到了專案組組長的頭銜。
康生親自掛帥,進行「三堂會審」,先從李建彤下手。他們搶去李建彤的採訪筆記本,按記錄上的名單,跟蹤追擊。凡是筆記本上記名採訪過的人,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這些被株連出來的,都得照康生的需要招供,又讓一些受株連的人互相廝打、亂咬,謂之「敵打敵」、「分化瓦解」。又迅速將此案範圍擴大到五個省份,最後下令,把五省有關人員統統調進北京「學習」。
這樣,《劉志丹》反黨小說案從一九六二年八月,一直到一九六六年,仍然沒有結案。
「文革」旋風一到,《劉志丹》反黨小說一案,自然升了級。
康生親臨小說作者李建彤的工作單位,質問這個單位的「造反派」:
「你們為什麼不揪劉景范?他老婆寫了反黨小說《劉志丹》,不批鬥這些人,你們還算得上革命派嗎?」
「四人幫」成員姚文元也叫喊:
「反黨小說《劉志丹》的要害,就是為高崗翻案,那些策劃小說出版的、看稿子的,一個個全是反黨野心家!」
《劉志丹》被定的罪名五花八門:
為高崗翻案;
為習仲肋篡黨篡國撈取政治資本;
剽竊毛澤東思想:
以陝甘寧根據地與中央蘇區分庭抗禮。
……
習仲勳被撤銷了國務院副總理職務,流放河南洛陽一家工廠勞動改造;受審16年,關押八年;
賈拓夫,國家經委副主任,早被撤職,「文革」時被弄到北京郊區某個地方囚禁起來,最後慘死在囚禁地;
馬文瑞,勞動部部長,受株連關押6年;
白堅,一機部副部長,曾同劉志丹一起工作過,熟悉劉志丹的情況,向李建彤提供過素材,被定為「反黨集團成員」。受盡凌辱,被揪鬥致死;
劉宗煥,湖南省勞動局副局長,不分晝夜地批鬥、毒打,被沉入河中,含冤而死;
高麗生,工人出版社社長,被捕之後施以車輪戰術,被肉刑折磨而死;
呂寧,工人出版社幹部,被毒打成內傷;
周培林,遭受電刑折磨;
何家棟,小說《劉志丹》責任編輯,全家被趕到農村,工資停發,全家六口,每人每月只給五元生活費。饑寒交加,陷入絕境,他母親和兩個兒子生病,求借無門,在病困中死去;
王悅賢、劉景華,普通群眾,李建彤去陝北採訪,路不熟,王、劉二人好心帶路,惹下大禍。兩位無辜者被逼得上天無路,入地無門,最後含冤而死;
1962年以前,習仲勳曾吃過飯的一家飯館的經理,有一天突然被幾個不速之客抓走。
經理莫明其妙,後來審訊他時才恍然大悟,他被「內定」為習仲勳的地下交通員。
由這位經理,開始了「滾雪球」,株連到烤鴨店經理,由烤鴨店經理又株連到湖南飯店經理。結果呢,僅一個飲食行業,便株連上五十九戶,逮捕了十幾個人,其中被折磨而死的就有五、六個人。
《劉志丹》反黨小說案,從一九六二年始,到一九七九年結束,長達十七年。僅在陝甘寧邊區,被誣陷為「彭德懷、高崗、習仲勳黑爪牙」而遭迫害的就達萬人之多!
最後,直到一九七九年,才給受冤屈的人平反,為冤死的人昭雪。
製造出這樣一樁駭人聽聞的奇冤奇案,在中國酷吏史上,也是不多見的。
本文只代表作者的觀點和陳述。
(作者提供/責任編輯:劉明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