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時期,江南才女如群星閃耀。其中有一位傳奇閨秀席氏女,因擅長畫蘭而以「佩蘭」為號。她不僅能教丈夫寫詩,雙雙結為人間詩侶;而且驚世駭俗,成為「乾隆三大家」之首袁枚最推崇的女弟子。
席佩蘭,本名蕊珠,字韻芬,又號道華。她生於常熟望族,祖上世代為官,亦多文人雅士。她的祖父是大詩人吳偉業的外孫,有詩集四卷;兩位姑姑皆是閨秀詩人,二姑姑席仲田更有兩卷《綠窗小詠》,是家族引以為傲的才女。席佩蘭八、九歲時,便熟讀《詩經》,以姑姑們為榜樣,鑽研詩藝,積澱了文思敏捷、辭令嫻雅的才華。
修得人間才子婦,是古代才女對婚姻的理想,而席佩蘭恰好享有這樣的福分。到了及笄之年,她與同樣來自書香門第的孫原湘結為連理。兩人皆雅好翰墨,成為一對情投意合的知音式伴侶。
詩弟子與女先生
關於席、孫二人的結合,還有一個有趣的小故事。相傳席佩蘭多才多藝,芳名遠播,到待嫁之齡,慕名求婚者不絕。她因此自撰「雪消獅子瘦」徵求下聯,尋覓佳婿。這句詩以自然景物入詩,描述的是陽光下雪堆的獅子逐漸消融的場景。孫原湘冥思苦想,最終對出了「月滿兔兒肥」,拔得頭籌。
席佩蘭八、九歲時,便熟讀《詩經》,以姑姑們為榜樣,鑽研詩藝,積澱了文思敏捷、辭令嫻雅的才華。圖為五代南唐周文矩《仕女圖》 局部。(公有領域)<br/>
傳聞不知真假,詩歌卻真的是他們婚姻生活中最重要的主題。窗前燈下,兩人共案誦讀,或賦詩唱和。而才情甚高的席佩蘭,對丈夫更是助益良多。
孫原湘在個人文集中,謙遜地回憶了向妻子學詩的經歷:「原湘十二三時,不知何謂詩也。自丙申冬,佩蘭歸予,始學為詩。」另有詩歌為證:「絳帖願稱詩弟子,紅樓許拜女先生」「賴有閨房如學捨,一編橫放兩人看。」孫原湘對妻子由衷的敬愛,並非常珍視兩人共同研習詩歌的時光。
他們還寫下許多相同主題的詩作,既是他們切磋詩藝的經歷,也是伉儷情深的美好見證。比如兩人獨處時,孫原湘作《春夜同道華》:「小東風起玉敲鉤,卻下重簾護燕巢。私語碧紗窗底月,為儂移上杏花梢。」
席佩蘭則和曰:「水沉添取博山溫,一院梨花深閉門。燕子不來風正靜,小樓人語月黃昏。」
七夕佳節,夫婦二人卻分隔兩地,他們用詩歌互訴相思之苦。席佩蘭寄詩曰:「轉眼秋光瘦碧梧,紗窗偏不月模糊。焚香羞對雙星拜,自覺簾前抱影孤。翠帳濃香藹若雲,雁聲嘹嚦夢回文。寂寥翻覺愁心少,除卻思親只憶君。」
孫原湘收到詩箋立即回信,表明心跡:「不是無歸意,何曾得自由。鄉心入愁夜,病骨怕逢秋。一雁穿雲度,孤螢帶水流。阿誰堪此夕,獨坐看牽牛。」
對比兩人的詩作,果然是席佩蘭的文筆更勝一籌,造語清新自然,意境更加婉約藴藉,表達的情感也更綿長。兩人就這樣你來我往,不斷錘煉作詩的功力。在詩情畫意的生活中,他們的情感也在不斷升溫。
袁枚女弟子之冠
清初的康乾盛世,也是才女文學興盛的黃金時期,閨秀們不僅在家中飽學詩書,還有機會走出家門,向大文豪拜師求學,進一步提升才學。當時最富盛名的要數性靈詩派的宗師級人物袁枚。他為人淡薄功名,早早歸隱小倉山隨園,詩名卻廣傳天下。他主張作詩要有個性與真情,即抒寫性靈。當時的讀書人都以師法袁枚為榮,更有「隨園弟子滿天下」的說法。
清 尤詔、汪恭繪《隨園湖樓請業圖》局部,撫琴者為席佩蘭。(公有領域)<br/>
而袁枚做的最轟動的事情,便是提攜才女、廣收女弟子的事情了。他那時已至耄耋之年,認為自己沒有太多男女大防的避諱,再加上愛才惜才的性情,非常樂於指點閨秀的作品。才女們也往往通過家中男性親戚的引見,向袁枚執贄投詩,以求其點撥一二。此後她們便以向袁枚拜師為傲,在雅集和宴會中必稱「吾隨園受業弟子」「吾隨園私淑弟子」等。
隨園女弟子中,可考者有四、五十人,席佩蘭可說是第一人。袁枚刊行的《隨園女弟子詩選》中,席詩被列為卷首。他還說過,女弟子中只有席佩蘭的詩歌,可以推尊為本朝第一,堪稱他的閨中知己。
更有趣的是,袁枚客居西湖的湖樓山莊時,還和幾位女弟子舉辦了大型詩會。才女們口吐珠璣,次第吟詠,成為一時盛事。之後,袁枚請人把詩會的情景繪成畫卷《十三女弟子湖樓請業圖》珍藏。當時席佩蘭並沒有參加,但是因為受老師偏愛,也成為畫作的主角之一,即那位正坐撫琴的女子。
她的詩究竟有多好,讓袁枚如此另眼相待?袁枚曾評價其詩:「字字出於性靈,不拾古人牙慧。而能天機清妙,音節琮淨。似此詩才,不獨閨閣中罕有其儷也。」在袁枚心中,席佩蘭的作品,展現出了性靈詩派的精髓。
而席佩蘭拜師也有一番曲折的經歷。起初,孫原湘通過朋友的推薦,結識了袁枚。不久,袁枚亦親自登門造訪。孫原湘在討教詩藝的同時,也呈上妻子的佳作。但是袁枚和席佩蘭未曾謀面,讀到那些清詞麗句,不由懷疑是其丈夫代筆。為了查證事實,袁枚在沒有任何告知的情況下,突然到孫家作客,一探究竟。
這一次,袁枚見到了素妝淡服的席佩蘭,那清妙真純的氣韻與風度,已經讓袁枚信服。隨後,席佩蘭在日落前,即興作出三首律詩呈於袁枚,在詩中表達了對袁枚的敬慕與感激,同時委婉地證明了自己的技藝。
此後,席佩蘭夫婦俱為袁枚門下的學生。袁枚多次造訪孫家,席佩蘭也得以多次獻詩求教,詩藝更是日臻佳境。
漫漫科舉路,餘生共逍遙
席佩蘭有才而不恃才,和丈夫孫原湘夫唱婦隨,相守一生,是難得的恩愛到老的伉儷。詩歌,不僅是席佩蘭夫婦共同的嗜好,還是席佩蘭勸勉丈夫的良方。孫原湘和古代大多數文人一樣,有著科舉入仕的理想。然而他的科舉之路,走得卻十分漫長。
晚年的席佩蘭與孫原徹,有幸做了一對逍遙山水的夫妻。圖為佚名(傳李嵩)《西湖清趣圖》局部。(公有領域)<br/>
經過三次省試的落第,孫原湘三十五歲那年才考中舉人。在接下來的會試階段,他又花了九年時間才守得雲開見月明。一次次的失敗,讓孫原湘常有老大無成的挫敗感。面對丈夫的苦惱,席佩蘭用一首首詩勸慰、鼓勵,讓他重新振作精神,走過人生的低谷。
送君遠行時,席佩蘭溫柔叮嚀,要孫原湘照顧好自己,不要牽掛家人。「打疊行裝一月遲,今朝真是送行時。風花有句憑誰賞,寒暖無人要自知。情重料應非久別,名成翻恐誤歸期。養親課子君休念,若寄家書只寄詩。」
丈夫考場失利,她作豪壯語讚揚丈夫的才學,眼前只是暫時的時運不濟。「戚戚誠何勉,難堪久病身。文章原有厄,貧賤豈無人?劍氣終騰上,詩才況絕倫。加餐須努力,尚有白頭親。」
待丈夫高中時,席佩蘭的欣喜之情不亞於他,提筆寫下一首快詩。「泥金帖子豔雙眸,夫婿公然占上頭。杏苑稍舒才子氣,蘭陔先釋老親愁。淮陰漫說無雙士,溫嶠仍居第二流。我欲隴頭還望蜀,祝君更上一層樓。」
雖然孫原湘屢試科舉,但他心底和席佩蘭一樣,對官場並無太多眷戀。他們新婚四年時,他就作詩表達了歸隱的嚮往:「只消春酒如湖水,盡種梅花作墓田。未敢便乘蓮葉去,怕人猜著時飛仙。」他的母親去世後,孫原湘丁憂返家,後來兩次返京都因身體原因而作罷。他遂絕意仕途,只與席佩蘭相守平凡的餘生。
擺脫了世俗和功名的束縛,他們雖然生活清貧,卻有幸做了一對逍遙山水的夫妻。他們相攜走遍無數美景勝地,文思泉湧,以詩畫唱和,各自的文集中又添了許多同題佳作。
他們之間的和詩,有一組頂峰之作,作於晚年遊歷杭州之時:
「曉鶯啼徹嫩晴天,喜遇天緣百事圓。流水聲中輕磬冷,慈雲影裡碧峰妍。拾來香草先呈佛,修作梅花不羨仙。到此凡心消盡否?尚餘結習向詩偏。」——席佩蘭
「淡蕩詩情澹蕩天,雨餘風物更清妍。龍吟百道水聲壯,人立一峰鬟影偏。此處湖山天下秀,同來眷屬地行仙。瓣香莫問西來旨,拈著梅花便是禪。」——孫原湘
一字一句,語淡處見人生真情;閒坐悠遊,不經意時道出佛心禪意。這便是走過大半人生後方能擁有的暢意和詩趣。他們彷彿人間修行的神仙,令時人無比羨慕。
史料記載,孫原湘於七十高齡,染微疾,端坐含笑而逝,而之後的幾年,席佩蘭仍然健在,行跡已不可考。相信這樣一位超脫塵世的佳人,一定會從容優雅,閒吟詩歌,平靜地獨自走過人生的尾章。
參考資料:《長真閣集》《天真閣集》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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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自大紀元/責任編輯:張信燕)